飄天文學 > 百家逐道 >038 二論
    臺上,嬴璃淡笑着放下了論錘:“龐師駁得精彩,檀纓化得巧妙,不如至此稍息,日後再辯。”

    龐牧聞言一撓茄臉:“檀纓初來,年紀尚淺,我自是不會窮追猛打。”

    檀纓亦拱手行禮:“龐學博寬大爲懷,學生感激不盡。”

    此禮一過,這個回合也便結束了。

    嬴璃繼而與衆人說道:

    “此駁已罷。認爲檀纓更勝一籌的,煩請點頭示意,還望諸位只對論不對人,恪守公道。”

    話音未落,多數人便已悄悄點頭。

    清談之道演化多年,早已不再是你一句我一句那樣沒有結果的亂戰。

    時至今日,已經有了一套判斷勝負的方式。

    那便是由在場者進行投票。

    直接舉手投票更方便一些,但那樣有點不雅觀,不給輸的人面子。

    暗寫字條更含蓄一些,但這又太麻煩了,而且紙也不是那麼便宜。

    因此大家多用點頭來表態,難分秋色的時候再採取更嚴謹的方式。

    眼下,全場十之七八,包括祭酒、司業與雛後都點下了頭,示意檀纓更勝,結果已不言自明。

    當然,這並不代表多數人認可檀纓的觀點,只是此一輪,檀纓表現更勝罷了。

    龐牧這邊眼見如此結果,雖面如火炙,卻也大方認了,與檀纓躬身頷首,行了個甘拜下風的禮:“是我沒想周全,改日必帶上週全的反例再與你一辯。”

    “學生恭候。”檀纓已同樣的姿勢回禮道,“有關運轉軌跡的事情,本應是墨家更擅長的,老師平日所學與之相去甚遠,今日以己之短博我之長,學生純屬僥倖。”

    “哈,你知道就好!”龐牧一笑,揚起袖子與檀纓道,“會後休走,定要與我論儒,讓我也好好舒服舒服。”

    看着那茄下巴左搖右擺,檀纓嚇得連連扭頭。

    他還並不知道,場上的形勢已經變了。

    眼見檀纓立論與辯論都如此迅捷,一些本來準備駁論的學博都縮了回去,斷不想如龐牧般丟人。

    再者,龐牧身居第四席,已經將發言身份標準拉得很高了,多數人也並不認爲自己能在他之後發言。

    但這只是多數人。

    總還有一些怪物的。

    只見一濃眉茂發的男子驟然起身:“我是墨家,我來!”

    如此之愣,不是周敬之是誰?

    此時周敬之已滿眼熾熱,不待主持說話,便將憋了一晚上的問題傾瀉而出:

    “昨夜,我按照你的圖景思索良久,確實有很多問題迎刃而解。

    “但唯有一點,我始終無法想清。

    “那便是爲何越向北越冷,越向南越熱。

    “按照你的說法,雖有四季更迭,但全年算下來,地球各處所得的光熱不應當是相同的麼?

    “請問這件事該如何解釋?”

    檀纓一愣。

    這猛人看着憨,但問出的問題卻很是刁鑽啊。

    正當他思索該從哪個角度切入時,姒青篁卻暗中拉了拉他。

    “這個……我正巧想過……本是要以此駁你的,結果自己卻想通了……”

    “你確定?”檀纓嚥了口吐沫,“這裏面的道理,三言兩語說不清吧?”

    “三言倒也大約能說清了。”姒青篁悄悄擡頭,瞥了眼周敬之,又偷窺了下璃公主後,卻又還是羞羞低頭,“算了算了……如此多人,又有璃公主……還是不……”

    然而她話沒說完,檀纓便向側一讓:“哈,此問姒學士可解啊!”

    話罷,他便穩穩落座,衝姒青篁擡了擡手。

    “你!你……我不是說不說了麼……”姒青篁抓着裙子道。

    “快,嬴璃正看着你呢,要露怯麼?”檀纓滿面含笑,他根本就是想讓姒青篁露怯,讓全場聞到她的腳臭罷了。

    姒青篁已經被架到了這裏,低吟幾聲後,終是抓了幾把頭髮悶頭站起,也不敢看誰,只問道:“周學博,你可見過滴水穿石?”

    周敬之:“真穿過去的沒見過,但房檐長年滴水,在地上打出的凹陷確是見過。”

    姒青篁:“那樣的凹陷是怎樣的形狀?是正正方方的麼?”

    周敬之:“自然不是……大約是個中間更深的凹弧,周邊略淺……啊!我懂了!”

    姒青篁:“那……那我坐下了。”

    周敬之:“別,只是好像懂了,但沒完全懂,姒學士不妨詳說。”

    姒青篁:“就是……日照大地亦正如水滴落地一般,越靠近中心的地方,所承載的能量與光照自然更多,越邊緣則越稀疏,平地尚且如此,球面只會更甚。因此雖一年到頭,各地總晝夜時長雖相差不大,所沐到的光熱,卻是越邊緣越低的。”

    周敬之一拍腦袋:“原來如此啊!”

    姒青篁這才鬆了口氣。

    可她很快又緊了。

    只因嬴璃若有所思地擡起了手:“周學博不妨等等再頓悟。”

    話罷,她微託着下巴思索道:“此理大體我是認可的,只是感覺此例頗爲不妥,可我也道不出不妥在何處,不知諸位學博有何高見?”

    始終端坐的範伢,此時方纔開口:

    “不應將陽光比作一個水滴,而應是千千萬萬個水滴。”

    聽聞此言。

    不僅周敬之與嬴璃眼前一亮。

    便是檀纓也都亮了。

    我超,妙啊!

    嬴璃更是恨不得擦了把嘴才說道:“還望司業詳說,學生迫不及待!”

    範伢不緊不慢開口道:

    “這裏,不妨將沐在地球上的日光比作許許多多個水滴,垂直於黃道投射在地球上。

    “雖然水滴是均勻的,但因球面弧度的存在,同樣的面積內,所承受的水滴數量卻是不同的。

    “就好像你面對一張紙,紙向你平直展開時,你看到的紙更大,紙有彎弧時,你看到的就小一些。

    “推及球面,便是越垂直迎向光照的地方,得到的光量就越多,越偏遠的弧角,則越少。

    “故南北迴歸線之間,終年溼熱,南北極點,終年極寒。

    “按檀纓的推測,我等應處於北迴歸線與北極點之間。

    “故而越向北越冷,越向南越熱。”

    聽聞此言,便是檀纓也不禁頓悟擊掌。

    “司業大才!學生五體投地!”

    衆人隨之相敬。

    範伢的說法雖不一定完全嚴謹。

    但將光化爲粒的思維,已遠遠超乎於時代了。

    直面周敬之的問題,深入淺出的講解,更是無愧“子”之大名。

    面對這全場的敬意,範伢卻只一擡手:

    “此論不過是乘人之學,第一個將光比作水滴的,應是姒學士。”

    經此一提,檀纓也才反應過來。

    媽的是啊,光的粒子性貌似是姒臭腳整出來的啊……

    這麼發展下去……這臭腳是要名垂青史遺臭萬年不成?

    然而姒青篁卻也不敢承此大讚,只低着頭道:“學生無非是稚童妄想……此說該是司業所創。”

    範伢只一擺手,不再回應。

    居中的嬴璃卻早已聽得七竅通暢,當即一敲論錘,不顧身份讚道:“今日清談,當真精彩之至!司業與姒學士無需再爭,我看這一辯言和如何?”

    周敬之忙道:“本也不是駁,是求教。”

    姒青篁也羞答答地瞥了一眼嬴璃:“聽憑公主安排……”

    這話就有點……有點不對味兒,搞得全場也都哆嗦了一下。

    嬴璃倒也不在意,只衝檀纓笑道:“協論尚此大才,檀學士,我恨不得都要下場了呢。”

    哎哎!大姐!自家人不駁自家人吶。

    檀纓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上面那句話嚥下去,表情相當痛苦。

    嬴璃卻只當他羞了,心下難免笑他可愛,自己的臉也隨之紅了幾分。

    別人看不見這個顏色的變化,雛後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一生不輸於人,又怎能坐看公主暗送秋波?

    雛後當即也眉色一勾,遠遠朝着檀纓送去了自己的那一縷:“莫說璃公主,就連我這樣毫無才學的人都想下場了。”

    聽到此言,嬴璃方覺失態,忙收斂道:“母后謙虛了……”

    “唉……是我不該妄言打斷的。”雛後又一扭臉說道,“我不說了,請主持繼續。”

    嬴璃心下難免又記了她一筆。

    還說不打斷?你不就是刻意在打斷我與檀纓的對話麼?

    另一邊。

    就算是姒青篁也覺出一些不對了。

    剛剛……璃公主完全沒有在看自己啊!

    從頭到尾眼睛都在檀纓身上。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公主你看清啊,那是一隻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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