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掏出兩顆奶糖遞給我的時候,還是把三級甲脫給我的時候,還是提前出考場爲我買藥的時候,還是端着那份水果拼盤一言不發坐我身旁的時候……太多了。
媽,姨,我也不想彎,可是沒辦法,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你攜風雨而來,我無處可避。周漾現在終於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回去的路上,周漾安靜如雞,直到突然看到路中央躺着一隻死貓。
“焯!”他身子一麻,忽然駐足,下意識地捂住了沈一柯的眼睛,“別看。”
沈一柯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他的手心真暖和。
“有不乾淨的東西。”
“鬼嗎?”沈一柯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忽然覺得黑暗也沒那麼難熬。
“一隻貓被碾死了。”
沈一柯其實有看到那隻貓,但聽周漾說出來,卻沉默了。
有一顆種子,在火爐翻炒後被扔進冰窖,又被撈起來丟回火爐再扔進冰窖,如此週而復始無數次,最後那顆種子被丟在了陰暗無光的角落。沈一柯以爲那顆種子已經沒了生命力,可就在剛剛,種子好像有了萌芽的跡象。
十八年來,他見過死人,見過分屍現場,見過幾十層樓上摔下來不成樣的人……見過太多血腥,更經歷過太多殘忍,但從沒人捂住過他的眼睛。
沒人擔心他害不害怕,事實上他早已經忘記害怕是什麼感覺了。
走過去後,周漾才鬆開手,不由得感慨:“還好是我先看到,不然讓你看到絕對會做噩夢的。”
“那實在太感謝了。”沈一柯笑着,誠懇道。
後來幾天,郭韻慧又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又是叫他回去的。沈一柯以各種理由推脫了,一方面的確不想再踏進那塊遍佈陰影的地方,另一方面是因爲周漾天天來敲他房門。
“廁所堵了?借個廁所。”
“蹭飯。”
“牙膏沒了,借點……”
……
他要是回去了,周漾找誰去?
初七,假期最後一天。
周漾開始整理學習計劃。雖然沈一柯沒說他要去哪所大學,但他是學校請來衝清北的,大概率還是這兩所裏面選了。他呢肯定是去不了清北,但好歹要去同一個城市吧,也不能太差……
他心裏是這麼想的,但從論壇摸到實驗班的期末考試成績單時,心還是涼得透透的。
no1沈一柯語文136,數學150,英語149,理綜290,總分725。
no2邵文軒語文128,數學148,英語144,理綜285,總分705。
甩第二20分,沈一柯你真tm不是人。
他又看了眼實驗班最後一名的成績。
no36施苒苒語文118,數學129,英語138,理綜228,總分613。
連最後一名都在600往上,果然人家是有資格四肢退化的。
一想到自己總分還沒沈一柯理綜高,周漾就更頭痛了,去陽臺點了根菸,吹了會兒風試圖冷靜冷靜。
冷靜後,發現自己好像的確有點癡心妄想了。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是自甘墮落,自願跌入泥潭,可忽然間發現,自己好像怎麼也爬不出來了。他現在就是個泥點子,與泥潭融爲一體,撈不出來了。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也不完全錯誤,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不要硬融。
他看向隔壁陽臺,沈一柯的衣服和他人一樣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地掛在上面,以前周漾從不認爲自己自卑或是敏感,但現在認了。
挨着沈一柯他都怕把他弄髒了……這種感覺真的很焯蛋。
他走進裏屋,給林沁雯打了個電話:“姨,你說我現在好好學習還來得及嗎?”
林沁雯愣住,隨即秉持着教師的修養鼓勵道:“如果你想要變得更好,那隨時都可以。”
“那你有什麼祕籍交給我嗎?”
還挺認真的?林沁雯有些意外:“要祕籍沒有,雞湯倒是可以煲好幾鍋。說說看吧,怎麼開竅的。”
周漾垂眸,鴉羽般的睫毛蓋住大半眸子:“只是遇見了一個想並肩而立的人。”
林沁雯喜不自勝:“嘖嘖,沒想到你沒把阮怡拉下水,阮怡還把你拉上岸了。”
周漾不語。
“行吧,你要祕籍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陳某,他們班學霸多,給你搞幾本筆記應該不是問題。晚上回來喫晚餐吧。
“哪家餐廳?我就不回來了,直接過去。”
“回家喫。”
周漾嘴角抽搐:“終於還是決定毒死我,一了百了嗎?”
“滾犢子!陳某下廚,決定討好一下你,別不識好歹啊!”
嘖嘖,戀愛的酸臭味,周漾熄滅菸頭道:“可以帶朋友嗎?”
“男、朋友。”
“我問問啊,”林沁雯扭頭看向陳巍,問後回道,“陳某說可以。”
於是電話一掛斷,周漾就給沈一柯發消息:[爲報答你這幾天的照顧,我姨盛邀你共進晚餐。]
正在給迷迭香整枝的沈一柯看到這條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揚,難得見他說話這麼書面化。
冬夜,林沁雯公寓。
客廳杵着兩少年,廚房窩着兩老大不小。
“你怎麼不提前說來的是沈一柯?”陳巍一面掌勺一面壓低聲問旁側以打下手爲由躲進來的林沁雯。
“周漾狐朋狗友那麼多,第一次說要帶朋友回來,我也不知道是他啊!”林沁雯用氣音回道。
“……”兩人沉默良久。
林沁雯忽然提出疑惑:“我們兩個是老師,也都30出頭的人了,談個戀愛爲什麼要躲着自己的學生?”
“你要知道,那可不僅僅是個學生,是一個獲取了清北保送資格的大神,而且你不覺得他渾身散發着一種與年紀不相符的成熟嗎?那種處變不驚的修養,我20歲之前反正是做不到。”
“這麼想想好像是這麼回事。但那也不至於心虛吧?”
陳巍提醒道:“心虛的是你,不是我。”
林沁雯默,片刻又感慨道:“不知道能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孩子的家長,得有多優秀。”
“明天家長會。”陳巍顛勺的手法相當熟練,看得林沁雯頻頻點頭,嘴上卻又都談論着工作上的事,以避免尷尬,畢竟確認關係纔沒幾天。
“不過,我看了沈一柯的檔案,父母都不在了。就祖母還在,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從湘城趕過來。”
“這孩子也是個可憐人啊。”林沁雯認真端詳他的手法,嘴裏幽幽感慨,“這麼看來,他和周漾能玩到一起,好像也不是那麼意外了。”
“敢情你一直擱我這兒套話?”
“都是老師,交流一下學生情況而已,什麼套不套話的?”林沁雯理不直氣壯地說完就撇開話題,“這道糖醋排骨燒完應該還有個十幾分鍾就好了吧?”
“如果沒人添亂的話,是這樣的。”
林沁雯看着櫃檯亂七八糟的調料訕訕地收回手,鼓勵道:“那你加油!”
說着便退出了廚房,再回客廳她看到周漾帶着沈一柯進了他的臥室。林沁雯眼裏滿是不可思議。帶回來喫飯就算了,還帶進臥室了,要知道周漾的臥室,只要人不在就一直鎖着,連她都不能進。
她趕緊又走進廚房:“沈一柯和周漾關係那麼好,你真一點沒看出來?”
陳巍眉毛一高一低看了她一眼:“我應該看出來嗎?”
林沁雯蹙眉,胳膊肘頂了一下他的腰:“什麼態度?”
陳巍下意識地躲了一下,這一躲腰給閃了。
“有這麼虛嗎?”林沁雯看他扶着腰,嫌棄而鄙夷地瞥着他。
陳巍收回手,俯身湊近她耳畔:“我虛不虛,你要不要試試?”
林沁雯推開他的臉淡淡道:“別帶壞小朋友。”
陳巍透過玻璃朝周漾的臥室門看去:“他倆算小朋友?”
“比你小的統稱爲小朋友,不行?”
“那我呢?大朋友?”
“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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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氣氛實在尷尬。
陳巍試圖緩解氣氛,於是率先開口:“沈一柯,明天學校召開家長會,你家人能從湘城趕過來嗎?”
沈一柯平和道:“應該不太行,我奶奶年紀大了。”
“也是,本來還想讓你的家長分享一下教育經驗,看來這願望是要落空了。”
“要說教育經驗,陳老師不是更豐富?”沈一柯溫聲恭維道。
“哪裏哪裏~”
周漾看看陳巍又看看沈一柯,總覺得他們的對話有點奇怪,奶奶來不了,爸媽總能來啊?!難道沈一柯是留守兒……少年?
他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餐桌再次陷入沉默。
林沁雯看不下去,又開口:“你這紅燒肉不錯~”
“是嘛,主要還是肉挑得好。”
話題轉移到菜餚上,大家都沒那麼拘謹了。
飯後林沁雯道:“周漾,你和陳老師一起洗碗吧。”
周漾正好有話和陳巍說,便進去了。
客廳,留下林沁雯和沈一柯。
林沁雯從冰箱裏拿了幾瓶飲料出來,“周漾這段時間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呢,林老師嚴重了。”沈一柯笑笑,“他或許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壞。”
林沁雯輕挑眉:“看來你們倆關係更好了,還會幫着他說話了,能說說怎麼認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