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一走出阮家便點了根菸,可這時候尼古丁和焦油也緩解不了他半分痛苦,那根菸抽到一半,他便又開始乾嘔。

    他捂着胸口,快步跑下樓,穿過小區綠化帶跑上車。

    從車上的抽屜裏,拿出那三盒、兩瓶藥,顫着手指,扣出一粒又一粒,直接塞進嘴裏,嚼碎了嚥下去。

    一時間,他發現,其實藥也不是那麼苦吧。

    “嘔……”嘖,老天爺開始懲罰他的狂妄了。

    行吧,還是很苦的,苦得他乾嘔加劇了。

    他又忍着噁心,顫着手擰開一瓶礦泉水,灌了大半瓶下去。

    “嘔——”他趕緊打開車門,吐了一地。

    沒喝水還只是乾嘔,一喝水就直接吐出來了。

    剛纔的藥又白吃了,他不由得皺起了眉,再關上車門,他終於沒忍住趴在方向盤默然地閉眼咬牙流淚。

    回去後,他隱藏了所有不好的情緒和安葉姝喫晚餐,沒喫兩口便去陽臺,抱起那盆迷迭香下了樓,又拿上鐵鍬,走到院子裏挖了個坑,將那盆迷迭香移栽到了地裏,與其他鬱鬱蔥蔥的林木融爲一體。

    仔細種好後,依舊不放心,又給它搭了一個棚子,拉了遮陽網。最後他掀開遮陽網,半蹲下來,那棵迷迭香剛好到他額頭。

    他點燃一根菸,在心底和那棵不會說話的迷迭香訴說着什麼,一個唯物主義者,現在不僅信神佛,連植物也信了。

    他說,寶貝,春天來了,生機勃勃的春天,我感受不到了,你替我好好感受一下吧。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一定要野蠻生長,帶着我那一份一起長。你要提前學會堅強,因爲我可能沒法一直照顧你了。

    你堅強一點,我們都堅強一點。

    這晚,他再次給自己重塑心理建設。

    28歲生日前一天,周漾又接了一個採訪。

    是國內赫赫有名的一家媒體。

    後來那段採訪在網絡上的播放量極高。

    主持人一開始的問題就很犀利:“相信大家都知道周總當初是和幾個朋友一起做遊戲起家的,其中就有兩個是it行業的大佬,但後來兩位大佬先後離開後,你就開始不再專注遊戲行業,投資起了影視和旅遊。請問真的像網絡傳言一樣,那兩位大佬一走,遊戲就無法做得更好了嗎?”

    這話實際上是在問他,你是不是靠他倆纔有了今天這位置。

    周漾不卑不亢地回道:“坦白來說,是這樣的。我那兩個朋友的確太頂尖了,以至於他們一走,再難找到合適的人接替他們的位置。不過也正因爲他們優秀,《世紀之戰》一出世就能爆紅,並且在短短几年時間了,達到別人十幾年都未必能達到的成就。我很感謝他們兩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貴人。”

    他字裏行間既有對邵文軒和黎興川的誇讚,也有對其他等着看他出醜的競爭對手的蔑視。

    繼這個犀利的問題之後,主持人又問:“那你對邵總和黎總的離開是怎麼看的?”

    主持人這次不再隱晦,直接點出了兩人名諱。

    黎興川的死訊並未對外界公開,只是簡單的和邵文軒一樣從大家的視野裏消失了。

    周漾:“聚散都是緣。我相信他們的離開是爲了成就更好的自己,我也相信離開他們後,我也能成就更好的自己。”

    他的回答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尤爲豁達,繼沈一柯那五本書後,他又自己去買了一堆心理書籍,那些以往他覺得是毒雞湯,看到都會鄙夷一眼的書籍。不指望能治癒自己了,學點雞湯,去燉給別人喝吧。

    主持人又問了幾個問題,周漾的回答都滴水不漏,無懈可擊。

    後來她問到了安葉姝以及他的感情生活。

    “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月,但關於安葉姝小姐的事,還是有很多人困惑。早在迷迭香娛樂成立的時候,就有不少網友說,那是您專門爲安小姐開設的公司,當時雖然你們倆都否認,但緋聞還是不斷。那請問對於後來爆出安小姐是同性戀的新聞,你是怎麼看待的呢?”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回答也照舊:“創辦迷迭香確實有一部分是爲了安葉姝,但那只是出於朋友間的幫助,正好影視業的發展前景不錯,順手而已。安葉姝和阮怡都是我的朋友,她們之間是什麼感情,我不在意更不介意。”

    他的回答略顯冷漠,但也無妨了,這兩個人已經被這個爛透了的社會環境弄得遍體鱗傷了,誰還會在意他的看法?他們心中早有看法了。

    主持人點了點頭又問:“那周總身邊一直無人是因爲不可告人的性取向,還是因爲有個難忘的初戀呢?”

    以往被問到這個問題的頻率最高了,但他都搪塞了過去,這次卻沉思了幾秒,面色坦誠道:“是有過一個難忘的人、一段難忘的日子,但現在放下了。”

    得到他正面迴應的主持人,趁勢發問:“那周總能說說你對你初戀的看法嗎?”

    周漾思度片刻後平靜地說:“他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很好,對身邊的人也很好。”

    他不透露身份也不透露時間的,講訴了一些曾經的生活片段。

    “我很感謝他,但我們之間再也沒可能了,祝我們都能快點找到對的那個人吧。”

    能心平氣和地講出這些話,周漾以爲他釋懷了。該釋懷了吧,五年又四年了,畢竟除了沈一柯他還有很多別的人和物要照顧。他的公司,他的合夥人,他的朋友,他的客戶,他的小姨……他沒多的心思放沈一柯身上了。

    他仍舊需要變得更強,但真的……這次真的不再爲沈一柯了,這次該放下內心深處的妄念了。

    可他似乎忘了,他和沈一柯戀都沒戀過。而他卻私自將他定爲初戀,並且沒覺得哪裏有問題,這本身就是個問題。

    山溝的小平房裏,看到這段採訪的沈一柯難得眉眼彎彎,真心替他感到高興。周漾終於放下了,他終於可以不用遊走在愛恨之間了。

    明明是夏季,沈一柯的手卻冷得直髮抖,他戴上了那雙麻灰色的舊毛線手套,可是手套一點也不暖了。可能是時間久了吧,快10年了,不暖和了也很正常。

    只是他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副手套不暖和這件事,他無奈又委屈地說了句,“質量有點差啊。”

    算了,不該和一副手套較勁兒。

    再爲他做一件事吧,做完這件事就結束吧。

    “爲什麼他還越挫越勇了?!”電話裏,周朗生暴躁道。

    “收起你的脾氣,你但凡有他一半心態,都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白慕婷刻薄道。

    “現在這麼瞧不起老子,早幹嘛了?!白慕婷,當初是你求着老子娶你的!”

    “滾!”白慕婷掛斷電話,將手機砸在了副駕駛座。

    她現在要去接放暑假的周沅。

    到周沅的大學門口了,她在路邊一棵樹下停車給周沅打電話。

    周沅正好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門,一眼便看見一輛大貨車側翻了,就砸在白慕婷的車上。

    白慕婷成了植物人。

    那天,周漾也過去了醫院,周家三人都在那兒。那時候他注意到周談嶽看他的眼神,那眼神裏流露了幾分欣賞之色,他知道周談嶽大概認爲是他乾的。

    這個人現在似乎再也不以和爲貴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越來越可怕了。現在,周漾倒希望他還是如以前那般利益爲重,維持表面和睦也好。

    不過他的確對白慕婷起過殺心,因爲黎興川和阮怡的事,但周沅的存在讓他並未付諸行動。

    後來警察也有看過錄像並盤問過貨車司機,事故原因主要是因爲超載翻車。

    那裏是十字路口,貨車要轉彎,又有行人急着過,司機就多打了點方向盤,然後翻車了。

    警方本想判定是意外,但周朗生卻要求再仔細查查。他們好歹做了20年夫妻,他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即便總是吵嘴。周家的面子警方還是要給的,於是又去調查了當時過馬路的行人,查完依舊一無所獲。

    大概周朗生也覺得她最近作惡多端,所以以爲有人陷害她吧,他私以爲是唐家人發現黎興川死亡的真相了。不過得出的結果,讓他不得不相信,人在做天在看這個說法,心中那些惡念不免有所收斂。

    那幾天周沅哭得很傷心。

    周家所有人都理所應當地以爲她是最傷心的那個人,僕人也安慰她,周談嶽和周朗生更是安慰她。

    周漾也試圖安慰她,但他什麼也沒說,只陪她在屋頂坐着,在他面前周沅沒哭沒鬧。

    周沅先開口道:“你不覺得我媽是罪有應得嗎?”

    周漾聞言有些驚愕地看向她,很詫異她會說出這種話。

    他問:“什麼罪?”

    做小三破壞別人家庭嗎?還是害原配流產?

    他能想到的,周沅會知道的就這兩種。

    “哥,你不會還拿我當小孩吧?”周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因爲大家都覺得我還小,所以我更容易知道一些你們覺得我聽不懂的事情。”

    周漾愣了下,他忽然覺得周沅心底藏了太多事,這不是她這個年紀該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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