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柯太不乖了。
今天去公司是周漾開的車，他說：“我要在你身上裝個追蹤器沒意見吧？”
沈一柯頓了一下，淺笑道：“最好不要。”
周漾皺眉睨了他一眼：“你拒絕我？”
“沒有。你要裝也可以。只是最好不要，沒用。”
沈一柯說得平淡，但周漾聽來極爲輕狂。
他是覺得裝了追蹤器也難不住他是吧？！
不過想想，如果沈一柯真想躲他，追蹤器其實的確用處不大，簡單的拆掉就好了，複雜的拆不掉，把信號屏蔽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給沈一柯戴的那個手環，越發覺得自己像個笑話。煩死了。
沈一柯看他煩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又道：“可以裝，你想裝哪兒都可以。”
“別說話，煩。”
沈一柯看他這模樣，覺得可愛，嘴角忍不住上揚，只是一想到他嘗不到甜味了，嘴角的弧度又消失了。
良久，周漾又道：“你去見我爺爺都說了些什麼？”
雖然知道真要有什麼，沈一柯也不會告訴他，但他還是忍不住問。
沈一柯原本平視前方的眸子，望向了身側的人，頓了片刻，才溫聲問道：“咩咩，你在乎你爺爺嗎？”
周漾凝眉，“你就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回答了我，我就告訴你。”沈一柯眉眼間盡是溫和的笑。
“一個老頭子，我在乎他幹嘛？！”
沈一柯不動聲色地又問道：“那要是他死了，你會難過嗎？”
周漾聞言心裏一咯噔，等紅綠燈的空當，一直側目盯着沈一柯那雙美得動人且依舊滿是柔情的眸子。
“他對你做什麼了？！”周漾擡高了音量。
對你做了什麼，纔會讓你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沈一柯輕輕笑着回道：“你不應該問我想對他做什麼嗎？”
周漾騰出一隻手來，抓住沈一柯的胳膊，帶着點威脅意味地說：“你不準亂來！他怎麼樣我管不着，但你不能出任何事！”
沈一柯笑意加深，半開玩笑地回道：“周漾，那可是你爺爺。”
“這用不着你管，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談了什麼了吧？”在周漾心底，倒不是真覺得老爺子死了也沒關係，只是篤定周談嶽不會出事，那個老謀深算又沒感情的老頭子能出什麼事？他只可能讓別人出事。
沈一柯餘光瞥見信號燈轉綠了，提醒道：“綠燈了。”
周漾心底不滿還是收回了手，放在方向盤上。
他略有些強硬地說：“回答我。”
“他說他很欣賞我，”沈一柯娓娓道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讓我跟着他幹。”
“他欣賞你什麼了？！上次纔要逼走你，這次又讓你跟着他幹，哄誰呢？！”周漾越發煩躁了。周談嶽那老頭不會是想把人騙過去再慢慢折磨吧？草。
“咩咩，他欣賞我什麼，你不會想知道的。”沈一柯說完，將臉別到另一邊，看向窗外。
“能有什麼？你是厲害、各方面也很優秀，但是他手上那麼大的權勢，根本不缺這樣的人才好嗎？！”
沈一柯看着深色玻璃上自己那張臉笑了笑，“那你說他想做什麼？”
“他就是想把你從我身邊趕走！他肯定會想方設法折磨你，所以你避着他點，別和他起衝突，最好不要和他打上交道！”
沈一柯輕聲應道：“沒辦法，已經起衝突了。”
很早以前就起衝突了。
“你說什麼了？”周漾沒聽清。
“沒什麼。”沈一柯回頭對他溫和地笑了笑。
“沈一柯，不準瞞着我！我爺爺對你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不要瞞着我！”周漾命令道。
“好。”沈一柯溫聲應道。
他早就已經撒謊成性了。也知道自己在周漾這裏沒什麼信任，但周漾想要聽到這樣的回答，那便說給他聽吧，在這件事上，周漾可以自欺欺人。
意外的是，周漾在下一個路口掉頭了。
“不去公司了嗎？”沈一柯問。
“不去了。”周漾沉着臉回道，“我已經沒辦法信任你了，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沈一柯愣了愣，而後又淡然地笑了笑，“那現在去哪兒？”
“給你裝追蹤器和竊聽器。”
周漾倒是一點也不瞞着他。
沈一柯沒再說話，面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
“不可以危害他的身體健康，不可以弄疼他……”
沈一柯聞言眼底含笑，微微垂下眼眸蓋住那滿眼的欣愉，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
“先生放心，我們是專業的。”帶頭的技術員回道。
“請問先生打算裝在哪兒？是體內還是體外？”
他這話是問周漾的。
但回答的卻是沈一柯：“體內吧。”
周漾蹙眉瞪了沈一柯一眼，“幹嘛？表忠心嗎？”
儘管追蹤器很小，但任何異物鑲嵌在體內都是件痛苦的事，一般用在敵人和叛徒身上，怎麼會用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上？！
“這樣，你應該會安心點吧。”沈一柯溫聲回道。
那一刻周漾很無奈，又心疼又憋屈。沈一柯面上什麼都能配合他，可有些事從來也不配合。
他憋紅了眼看着沈一柯那副依舊淡然溫和的臉，他怎麼就是看不透他呢，這個人背後到底藏着什麼祕密，自己到底又是多糟糕，才讓他一點也不願意和他分享？
“不裝了。”周漾說完，就拽着沈一柯走了。
走出研究所後，沈一柯問：“怎麼又不裝了？”
研究所地理位置偏僻，位於山腳下，出了大門，還得走一段狹窄的小路才能看到大馬路。
那條狹窄的小路剛好夠兩人並行，路邊的樹全方位地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地上只有斑駁陸離的光影。
周漾沒回話，只拉着沈一柯冰冷的手，默不作聲一直往前走。
周漾的步子很快，向來不急不緩的沈一柯不由得落後了他半步，可沈一柯也不着急，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被周漾拽着走的感覺，好像生命被一個人拉扯着，爲這個人而活的感覺太美好了。
從這段小路走出來，站在車前，周漾終於鬆開了沈一柯的手，他打開車門，開好空調，又退出來，點了根菸站在旁邊一片陰涼下抽了起來。
沈一柯也跟着過去了，看着他泛紅的眼眶有些心疼，條件反射般摸了一下衣兜，想掏出顆糖遞給他，可手放進去後才又想起周漾嘗不到甜味的事，又若無其事般拿出手來。
原本一直忍着沒哭出來的周漾，看到這一幕驀地就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他扔掉煙，抱住身側的人。
他忍不住告訴了沈一柯一切，告訴他黎興川是怎麼被害死的，告訴他阮怡又是因爲什麼魔怔的，告訴他周沅是怎麼被逼死的……告訴他這一切都像噩夢一樣可怕，告訴他每次醒來都害怕又有人受傷，又有人離開。
“我爺爺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現在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他瘋了，他不再只是逼你離開我了，他恨不得弄死我身邊所有人來讓我成長！可我無能爲力，我無法反抗！yk，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你明白嗎？！”
沈一柯眉心微蹙，滿目愛憐，輕撫他的後腦勺，溫聲低語道：“我知道，咩咩，我知道。”
周漾搖着頭，推開了沈一柯，嘶吼道：“不！你不知道！你知道就不會費勁手段逃出去，去周家和老爺子見面了！你知道就不會事事瞞着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安，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太自以爲是了，十年前自以爲是地靠近我救贖我，九年前自以爲是的不告而別，四年前自以爲是的引導我放你走，你自以爲做的一切都是爲我好，你從來不在意我的真實想法！”
沒人在意他的真實感受，胡老太不在意，林露婉不在意，林沁雯不在意，沈一柯也不在意……他們都說爲他好，可都忽視他的真實感受。
沈一柯愣住，木然地看着他，那雙美麗的眸子裏神色複雜，他覺得自己該解釋一下，該上前安慰周漾，可又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
他都知道他受的苦，他都知道。
可他的確自以爲是，的確擅自做了很多自以爲對他好的決定。可那的確爲他好不是嗎？只是他做得還不夠，做得還不夠縝密，做得不完美，纔會讓他依舊痛苦……是他沒做好。
他以後會做好的，以後會思考得更縝密的，以後不會再讓他覺察到陰暗的。
沈一柯上前去，擁住周漾，炎熱的夏天，他的身子一直髮顫，他掙扎着不想再被這個自以爲是的人抱。
可這次沈一柯抱得很緊，他怎麼也掙不開。
見他終於安分了下來，沈一柯纔將腦袋放在他的頸窩，低語道：“咩咩，不氣。我都知道，我會保護好自己，會保護好你在意的一切的，不氣。”
“沈一柯！你滾吧！”周漾再次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