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牀頂,慢慢地眨了兩下眼睛。窗戶半開着,一縷暖洋洋的微風吹進來,腳邊的牀幔隨風輕飄飄地舞動。
上半身的牀幔拉開着,姬潄陽輕輕□□了一聲,費力地轉頭,朝那扇開着的紙窗看過去。
外面春風微拂,楊柳依依,她看見吳念玉盤腿坐在窗邊的矮榻上,手裏捧着那小青瓷茶壺,靜靜地看着外面的榆樹。明媚的日光灑在他身上,在姬漱陽這裏看過去,像一幅靜止的工筆畫。
彷彿察覺到了姬潄陽的目光,吳念玉轉過頭來,默默地看着她。
目光穿過靜室,在陽光照出的微塵裏交匯,屋子裏一片靜謐,只有窗外的黃鸝嘰嘰喳喳,發出清脆的鳴叫。
“你醒了。”過了半晌,吳念玉開口道。
“你……”姬潄陽把頭轉回來,剛想開口,卻發現嗓子是啞的,皺着眉清了清嗓,“咳咳……”
視線裏出現了吳念玉的衣袍下襬,隨即一隻修長蒼白的手伸過來,遞來一碗溫熱的清水。
姬潄陽接過碗將水喝光:“你一直在這兒坐着?”
吳念玉坐到牀邊,從一旁拉來一個圓凳,將空碗擱上去,“我還好。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這麼久嗎。”姬潄陽淡淡地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吳念玉問道:“現在能不能跟我說實話?你真的中了毒嗎?江湖中一直傳說的,你在逃難時,掉下興元萬人坑中的毒?還是另外一種說法,你被詛咒了?”
“哪來詛咒這麼神奇的東西呢,”姬潄陽笑了一下,“我的確是中了毒。”
“是在興元萬人坑中的毒嗎?”
“我掉下萬人坑時,的確中了瘟毒。不但我中了,帶着我一起逃難的大太監姚喜也中了毒。”姬潄陽道,“只不過我師父找到了解瘟毒的方法,替我將毒解了。”
直覺告訴吳念玉,這件事與一直戴在他身上的縛靈鎖有關。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姬潄陽看向吳念玉的脖頸,笑道:“鐵爪山回去,不知道會不會遭殃?”
“被穆羅發現他拿回去的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長命鎖嗎?”吳念玉笑了笑:“我想應該會吧。”
原來真正的縛靈鎖,並不是那枚雕紋精緻、造型奇巧的長命鎖,而是那掛着長命鎖的、一直戴在吳念玉脖子上的銀項圈。
姬漱陽又咳嗽了兩聲,緩慢地說道:“縛靈鎖一呼一吸,正如天地間萬物有靈。顧名思義,縛靈鎖共有兩個封印,一爲吸印,一爲呼印:有吸印,即可將鎖與人烙印,將人的真氣源源不斷吸進鎖內,直到此人真氣乾涸爲止;而有了呼印,纔可將鎖內的真氣放出,進而爲人所用。只有“呼”“吸”二印皆齊,鎖纔會與人解除烙印,與人的身體脫離。光靠暴力,除非將頭顱整個砍下,否則是無法將縛靈鎖和人分開的。”
“縛靈鎖和皇帝有關,對麼?”姬漱陽說道:“如果僅僅是李雁鳴偷來戴在你的脖子上,吳昭和魘山人又是怎麼知道它在你這裏的。”
吳念玉苦笑了一聲,垂下眼睛:“是。我外祖根本不知道縛靈鎖要怎麼用……他只是不知從哪個江湖術士那裏聽來,說潛龍先生處有個縛靈鎖,內藏大量至純的真氣,得到它便可稱霸武林……他便魯莽地派人去了蒼山十八落將它偷來。現在想來……或許連那個江湖術士,都是我父皇和雲仙姑一手炮製的騙局。”
“什麼意思?”姬漱陽挑了挑眉。
“縛靈鎖拿來以後,我外祖和李叢才發現,它其實是個閉合的銀環,根本打不開。這玩意在我十四歲之前,一直都被鎖在我臥房的櫃子裏落灰。十四歲生辰那天……我在夢中,被頸部一陣滾燙的劇痛驚醒,隨後便是真氣瞬時間消弭無蹤……那天,是我升至天一境一階的第二天。雲仙姑在黑夜中那張可憎的面孔……至今都刻在我的夢中。”
姬漱陽看着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平靜的眼神中帶着瞭然。睫毛像蹁躚的蝴蝶,在日光的塵埃中撲閃着翅膀,吳念玉心裏一動,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
“你的手好冷。”他喃喃道。
他懷裏還抱着常不離身的青瓷茶壺,掌心帶着暖烘烘的熱氣。姬漱陽的手連帶着也被烘熱了,她拇指敲了敲吳念玉的手背:“被你握着就不冷了。”
吳念玉有些驚詫地看向她,卻見到她彎着眼睛,黑眸中藏着笑意。吳念玉只覺得自己喉嚨微微發哽,他另一隻手也握住姬漱陽的手,彎下腰,整張臉埋了進去。
片刻後,姬漱陽感覺到手指傳來一股熱意。
“你怎麼哭了?”姬漱陽問。
吳念玉沒回答他,埋在被子裏的聲音悶悶的,問道:“潛龍先生如何解了你的毒的?”
“換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