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雲空山的臺階實在不少，他甚至想要三跪九叩，以表誠意。
若在過往，作爲一國皇帝，必然威嚴厚重，絕不受此奇恥大辱，但時至今日，天下人皆已知曉，世間命運，掌控在正景仙尊手中。
只要正景仙尊願意，廢掉皇帝，不過一言之間。
加上當今新帝，是延盛帝的親子，所以他才如此惶恐。
過往時候，他以皇子身份爲榮，時至今日，他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的生身父親怎麼會是延盛帝那個蠢貨？
若不是因爲延盛帝的關係，他作爲大周新帝，就算惶恐，就算敬畏，也不至於這般感到不安。
可偏偏他就是這樣的身份。
所以他額上的虛汗，不斷滲出。
在京城的時候，他自問心境穩固，而這一路來，也早已想象過無數次會見正景仙尊的場景。
但未有料到，真正到了這裏，還未見到正景仙尊，就已經失去了此前的淡定穩重。
他深吸口氣，繼續前行。
而前方石階的盡頭，出現了一道身影。
此人揹負雙手，身材挺拔，俯視下來，眼神平淡。
此人衣着樸素，五官清俊，顯得頗爲年輕，甚至隱約間還有三分少年之氣。
“這位道兄……”
新帝愈發感到緊張，想來這就是仙尊門下，要領自己去往大殿，拜見正景仙尊本人了。
但還未等他開口，便聽得一聲輕笑。
“我就是李正景。”
“……”
新帝雙腳不由一軟，眼前險些黑了過去。
這就是正景仙尊？
想過這麼多次會面場景，誰能料到仙尊竟然親自在此接見？
甚至都沒有預料之中，仙尊的門人徒衆，冷遇自己，讓自己久候多時，進行諸般刁難的場景。
不是有門人來接引自己，前去拜見，而是正景仙尊親至？
而偏偏自己腦袋一時糊塗，竟然喊錯了稱呼，衝着仙尊，喊了一聲道兄？
這豈不是有辱仙尊顏面？
他額上冷汗愈發沉重，正要考慮如何開口解釋，又聽得聲音傳來。
“我癡長你兩歲，稱一聲道兄，卻也沒錯。”
李正景擡手道：“上來吧，咱們聊一聊。”
新帝抱着萬般敬畏的心，勉強邁開腳步。
而在石階的上面，有着一處空地，有石桌石椅，備好了茶水瓜果。
“原本該是邀你進殿，談論大事，但如今殿宇還在修繕，且滿是灰塵，也就只好在這裏將就一下了。”
李正景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平靜說道：“沒有準備宴席，只有這些茶水點心。”
眼前的場景，即便招待普通客人，都顯得頗爲簡陋，用來招待一國之君，更是前所未有。
但新帝不敢嫌棄，反而有受寵若驚之感。
而李正景見狀，也只是神情平淡，將茶杯推了過去。
“坐。”
新帝顯得侷促不安，略顯忐忑，僵硬地坐下。
然後便聽李正景淡淡開口，說道：“關於你父皇的事情……”
新帝面色微變，屁股下的平坦石椅，彷彿生了刺，僵在了那裏。
李正景說道：“你是新帝，而今便是新朝，只要這殺父之仇，你放得下……”
“多謝仙尊，寬宏大量！”
新帝忙是起身來，躬身道：“先帝昏庸不堪，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亦是罪有應得！朕……不，我定然不會，因此事而昏庸……”
“你心中有數就好。”
李正景停頓了下，又道：“你老成持重，算是不錯，而今能夠登上帝位，也是在亂局之中，算是力挽狂瀾，避免朝堂更亂，禍及人間……”
“我所在意的，究竟是什麼，你可知曉否？”
“……”
新帝面色微變，心中隱約有一種感覺。
如果這一次答錯，仙尊會極爲失望。
那麼，自己的命運，只怕堪憂。
他預料過拜見正景仙尊時的種種場面，只是未有料到會在此處，就得到仙尊接見，也沒有預料到仙尊的態度如此微妙。
他深吸口氣，低語道：“仙尊在意的，是天下衆生！”
李正景平靜道：“然後呢？”
新帝沉聲道：“仙尊適才言我力挽狂瀾，但仙尊壯舉，纔是真正力挽狂瀾！此前與仙神大戰，擊退陰庭大軍，更是萬般辛苦，走遍天下，四處斬殺兇獸，免去人間浩劫！”
他停頓了下，又道：“除此之外，您昔年在京城之時，與前任國師提過，大周需要明君，以百姓爲本。”
“在南荒的大焱國，您也勸說過當今的大焱皇帝，以百姓爲重。”
“關於這諸般種種，已傳遍各方。”
新帝正色道：“仙尊心繫衆生，世人無不知曉！”
李正景神色淡然，只是問道：“那麼你做得到嗎？”
新帝連忙起身，正色道：“我做得到！”
李正景點了點頭，說道：“好，記住你今日所言，這是你我之間的承諾。”
他神情依然平淡，徐徐說道：“如果你做不到，成了昏君，倒也無妨……那麼我會親自斬了你，再換一個皇帝，直到換成一位明君。”
輕描淡寫之間，談及的是，要廢去過往大周王朝至高無上的皇帝。
這就是如今的正景仙尊。
這就是凌駕於人間的仙神人物。
就算是人間最大勢力的最高掌權者，也不過是隨便就可以替換掉的一個人。
“……”
新帝心中顫動，終是低頭應道：“是。”
在他登臨帝位之時，有一種俯瞰天下的威嚴，但今時今日，他心中明白，這俯瞰天下的位置，時刻都可能換人。
皇帝被譽爲天子。
而今的人間之中，正景仙尊便是那個天！
“今日的你，我算是頗爲滿意。”
李正景談到這裏，終於說了這麼一句話。
而這便讓新帝不由得心中沉穩了許多，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得以緩和。
“若是你能保持今日赤子之心，便是最好。”
李正景說道：“但來日的你，若是如延盛帝一樣，覺得有我作爲制衡，有損你帝皇威嚴，從而生出逆心……便也莫怪我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