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幻神君有三身。
他認爲,人間渾濁,塵世骯髒,衆生之劣性不堪入目,人性之黑暗不可直視,故而人道大惡。
行走於人間的“玉清人道身”,便是他惡念之身。
他認爲,地勢坤,以厚德載物,承載人間無盡生靈,承擔古往今來無窮事。
故而他將心中最後一絲善念,盡數斬除,存於上清之身。
他認爲,天道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無善無惡,是爲本我。
故而太清天道身,承載了千幻神君的本我,承載了千幻神君最根基的大道,承載了他一心向道的根基。
道之所向,善惡不論,唯自身長存,本我不滅!
人世之間,滄海桑田,衆生輪迴,生老病死,九天十地,唯獨本我,永恆不朽,永世不滅!
此爲天道!
而李正景聞言,便也心中恍然。
“這些年來,天道之身,藏於九劫傳世雷焱,俯瞰人間,漠視衆生,沉寂多年。”
“上清龍脈身蟄伏大地,撐起中州,承載乾坤,揹負衆生!”
“唯獨玉清人道身,行走天下,攪弄風雨,造就無窮浩劫,是爲大惡!”
李正景這樣說來。
“你滅此大惡,本該取而代之,身成大惡,作爲新的玉清人道身。”
上清龍脈身緩緩說道:“可是本座觀此番京城所見,你佈置陣法,不爲對付本座,而爲守護衆生,避免波及京城!這絕不可能是玉清人道身所爲,而你堅守的本心,制住了玉清人道身的惡念,屬實難得!”
此時此刻,李正景心中已然添了三分安穩。
他此前遭遇的千幻神君,無論是玉清人道身,還是太清天道身,都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之輩,絕非善類。
所以當他發現,眼前不可匹敵的存在,已經是千幻神君的上清之身時,心中不免有些絕望,自覺已經失算,恐性命難保。
但到此刻,他終於明白,爲何金色書頁顯示出來的運勢,會是順暢大吉!
因爲這是千幻神君的善念所在!
“在我所獲記憶當中,早年的千幻神君,也算善類,勉強稱得一句好人。”
李正景嘆道:“只是在後來的歲月之中,尋求大道,不擇手段!到了近來八百年,諸般籌謀,更是毒辣……”
上清龍脈身淡然說道:“本座一直認爲,人之初,性本善,故而早年仍有善舉!只是後來,屬於‘太清’的大道之心,過於堅韌不拔,壓過了善與惡,蓋住了一切倫理道德,故而不擇手段!”
“三千多年前,本座斬出了太清天道身,存於九劫傳世雷焱,就此沉寂,漠視人間,以達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的狀態。”
“而餘下之身,心中的善與惡,糾纏不休,行事萬般糾結,每當禍及衆生,難免懷有愧疚……但爲尋大道,理智爲先,‘惡’字當前,善念日漸微弱。”
“八千年前,掀起浩劫,將宙光真龍之身,融於人間的龍脈之中,時至八百年前,纔算徹底融合,以衆生之力,徹底磨滅了宙光真龍的元神。”
祂說到這裏,沉默了一下,說道:“那一戰,京城死傷慘重。”
李正景聞言,沉聲道:“所以外界傳言,八百年前,大周太祖皇帝舉國之力,不惜血祭大量百姓,與千幻神君,鬥了個平分秋色……就此,保住了大周王朝的‘機緣’?”
上清龍脈身平靜說道:“八百年前,要滅大周,不過我一念之間!他只是個棋子,遮蔽各方視線,讓天上的趙還真,地下的東嶽府君,都被我瞞住……”
瞞天過海,自然便是爲了入京之後,斬出上清之身,融於龍脈!
這條新的龍脈,是宙光真龍與人間龍脈的聚合產物,強大到了極致!
三清之身當中,不論“逆仙道果”,單憑本身之力,以上清龍脈身最爲強大!
而斬出善念之後,千幻神君行走人間的“玉清人道身”,便是惡念所聚,因此這些年間行事……愈發狠辣!
“時機已經到了,三清之身聚合,可一舉毀滅人間,沖霄直上,趙還真也擋不住!”
“天界如今,各方仙王,也再非我敵手!”
“作爲完整的千幻神君,甚至將要凌駕於仙王之上,能與‘中央仙宮’的新帝,爭奪正統天帝之位!”
“所以按照道理來說,此時此刻……”
上清龍脈身平靜道:“你作爲玉清人道身,送到了我的面前,我理應將你吞噬殆盡!”
掛壁鳥瞳孔一縮,險些炸毛。
而李正景沉默了下來,沒有開口。
因爲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機。
就在自己的身後,一條百丈白龍,遁入地底,法力外放,排開岩石土層,朝着此處而來。
龍女娃兒!
她來見她的父親了!
而眼前大片的火海,耀眼的光芒當中,顯得愈發柔和。
李正景心中一動,暗道:“儘管磨滅了宙光真龍的元神,但這畢竟是宙光真龍的身軀血脈之中的聯繫,以及殘存那些痕跡,依然影響到了千幻神君……”
“這是千幻神君的善念,本身就相對柔和,更容易受到宙光真龍的影響。”
“甚至,八百年前,千幻神君殘存的善念良知,已然不多,眼下比我預料之中,更爲溫和,或許也是受到了宙光真龍的影響。”
“作爲中州龍脈,撐起億萬衆生,終究還是讓他感受到了責任?”
這樣想來,李正景退了一步。
而這一步,讓給了小白龍。
這條白龍,搖頭擺尾,臨近前來,在李正景身側,化作一個小女娃兒,頭上雙角,眼神複雜。
瞬息之間,小女娃兒眼圈一紅,眼淚簌簌落下,化作晶體,叮咚落地。
“莫哭,莫哭。”
上清龍脈身嘆道:“我之元神,雖非你父,但深受影響,此身亦爲你生身之父……也算介於生死之間。”
宙光真龍,原爲天界高層的強者,位高權重。
哪怕帝君隕落,祂依然能夠憑藉強大力量,以及領兵作戰的本事,受得各方勢力的器重。
但這樣的存在,仍是爲了救下家鄉衆生,淪落人間,拼盡最後一絲力量,最後死在了這座堪稱異鄉的人間。
如此信念,還是影響到了千幻神君的善念,至少……讓他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