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黃金城 >第34章 三合一
    2015年的秋天對於鍾淺錫來說,稱得上異常忙碌。

    那些從肥沃土地裏新鮮冒出來的天然氣,略加加工,就變成了一張張顏色鮮亮的美鈔。它們點燃了第三季度的財報,也點燃了更大的野心。

    當然相應的,鍾淺錫也不得不付出一些額外的代價。

    比如休息的時間。

    他每週都要飛一次達拉斯,很多個夜晚都是在飛機或是車上度過的。

    “不如在這邊常駐算了,購置一套房子,再買上幾輛車。”俱樂部裏,克里斯被威士忌辣得眯起眼睛,熏熏然地說道,“省得兩頭折騰。”

    對於老朋友的建議,鍾淺錫沒有回答,只是搖晃起手裏的玻璃杯,冰塊嘩啦啦響動。

    克里斯嘟囔了一陣,突然福至心靈:“爲什麼不肯搬來,難不成是爲了你的小鹿?”

    一陣清脆的撞擊聲過後,鍾淺錫笑笑,把話題岔開:“你父親那邊和議員先生談得怎麼樣了?”

    “託了軍方的人,算是有進展。不過你想要參加18年州內競選的話,光是把能源的份額讓出一些,恐怕還不夠。”

    從政需要更多的獻金,尤其是共和黨內部。

    鍾淺錫瞭然地點了一下頭:“鐵路那邊的股份,我也拿到了一些。”

    克里斯從酩酊酒意裏清醒了一點,瞪大了眼睛:“你父親肯放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前不久。”鍾淺錫回得簡略。

    說完他舉起酒瓶,幫克里斯把杯子倒滿——利用母親的影子,和父親達成的協議,鍾淺錫不是很想和第二個人分享。

    好在克里斯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仰頭把酒一飲而盡:“要是這樣的話,那還是很有希望的。我再想一想辦法,找些老傢伙收割一圈,總能湊夠你需要的數字。”

    杯子放下來的時候,這位老同學又眉毛蹙起,詢問鍾淺錫:“不過你是真的要往政治上走嗎?那玩意是個頂無聊的東西,看看老施密特就知道了。一旦被綁住就沒辦法脫身,遠沒有做生意快活——有錢花難道還不夠麼?”

    當然不夠。

    克里斯有酒喝、有女人睡就行,但鍾淺錫想要的不是這些。

    從老施密特嘴裏奪肉的計劃開始之前,就說過了,鍾淺錫有他的野心。

    那些野心在路易斯安那的小鎮上冒出頭,一點一點生長,不斷潰爛,如今已經長到錢和股份都填不滿的地步。

    政治上的訴求甚至也不是終點。

    鍾淺錫這麼做,只是因爲他需要爬得更高、抓得更穩。這樣夜幕降臨的時候,他才能在那些烈火焚燒的噩夢裏,淺淺地睡上一會兒。

    這種把控命運的渴望,克里斯是不會理解的。

    這位老同學從小就被關愛着長大,這輩子就沒摸過小面額的鈔票。估計連25美分上面是哪個總統,都不知道。

    同樣的道理,除了鍾淺錫的小鹿,恐怕連親兄弟瑞恩也不會懂。

    新學期伊始,瑞恩的賭癮越來越大。經常連洛城大學也不去,徹夜泡在牌桌上。

    每次回到馬里布山莊,棋牌室的燈都是亮着的。

    瑞恩看到鍾淺錫出現,會紅着眼珠舉起撲克,嗓子嘶啞地問:“哥哥,要一起打牌嗎?”

    往往這個時候,鍾淺錫會隨和地回道:“不了,你自己玩就好。”

    籌碼聲響起,蓋住了一切煩惱。

    “要不要限制一下瑞恩先生的消費?”財務送來厚厚一摞信用卡賬單的時候,表情有點憂心。

    鍾淺錫掃過一眼,不大在意地搖一搖頭。

    他知道對方是爲什麼失控。

    不光是因爲自己這幾個月來忙於生意、少了對瑞恩的看管,更是因爲家裏的每個人都清楚,父親活不過今年了。

    不管老人是如何抗拒醫生,他的健康程度都已經到了不得不被強制送進醫院的程度。病弱的身子上插滿管子,錢流水一樣的花,勉強維繫着生命體徵。

    瑞jsg恩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只能像鴕鳥一樣把頭埋起來,格外耽於玩樂。

    鐘太太也不在社交場上拋頭露面了,成了教堂裏的常客。

    “道爾神父說,如果我們能夠出資新建一座禮拜堂的話,你父親的病情一定會得到更多庇護。”鐘太太淚眼婆娑地央求。

    鍾淺錫是很希望那隻老蜘蛛儘快死掉的。

    但他還是要彬彬有禮地回道:“好的。”

    等一等,現在還不到時候。

    大人的世界裏總是有太多潛規則。

    就像他握着小鹿脖子上的繩子,卻不能立刻去勒緊似的。

    洛杉磯的初冬,依舊延續着秋天的炎熱。

    臨到最後一次期末考結束,新學期已近尾聲。rigney教授的辦公室裏,一場關於前途的對話正在進行。

    “16年春季學期的研究助理,名額已經滿了。”教授說,“但鑑於你上次實習表現得不錯,如果想留下來的話,我可以先推薦你去其他實驗室,再幫你申請後半年的。”

    姚安感激地說了聲“謝謝”,之後搖了搖頭:“我準備回國了。”

    教授的眉毛揚起來:“你確定嗎?”

    這件事姚安其實想了很久。

    之前和鍾淺錫對峙時,這句話講出來,多少還有點上頭的成分在。事後又琢磨了好幾個晚上,纔算是真的下了決心。

    對於姚安這樣的決定,父母是不理解的,微信一條接着一條發過來,催命似的。

    【爲什麼不留在美國?有親戚照應,不是很好嗎?】

    【聽你表哥說,洛杉磯的工資要比松城高很多……】

    表哥當然希望讓姚安留下,這意味着他可以獲得來自鍾淺錫的、源源不斷的支票和現金。

    在這樣一個地方,親情都能被金錢絞得不成樣子。

    姚安只是一個微小的個體,對抗不了整個環境,甚至沒辦法報復鍾淺錫。

    但她可以放下一切選擇離開,不去做慾望的籌碼。就像那些逃離索多瑪的人一樣,堅定而勇敢。

    於是回到rigney教授的辦公室,姚安輕聲說:“我確定。”

    教授看出她的堅決,便也沒有再勉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給你寫一封中國可以用的推薦信。”

    說完點了下頭,示意她可以離開。

    姚安依言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覺得心裏有點發酸。頗爲不捨地回過身,正要開口。

    沒想到教授先一步衝她擺了擺手,老花鏡一戴,誰也不愛:“快別露出這樣的表情。中國又不是在外太空,需要聯繫的話,隨時可以發一封eetogate35……”

    在他思考的時間裏,航站樓的廣播聲在電話那頭響起。

    類似的播報,鍾淺錫曾經聽過無數次,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感到這樣焦急。

    他察覺到對方隨時可能會掛斷通話,語氣不自覺變得強硬起來:“我很快就到,我們聊一下,你先不要登機。”

    姚安察覺出了鍾淺錫的異樣。呼吸靜了片刻,腳步真的停了下來。

    但她沒有回答“好”,也沒有說“不好。

    而是想了想,開口道:“還記得在達拉斯的那個晚上,我問過你什麼問題嗎?”

    鍾淺錫當然記得,那是一場關於愛的討論。

    他以爲姚安會舊話重提,詢問他是不是愛她。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對方這次說的是:“我愛過你。”

    姚安用的是過去式。

    iusedtoloveyou,butthefeelingsaregone

    刺痛傳來,荊棘在生長,就長在鍾淺錫空洞洞的傷口裏。

    姚安的講述還在繼續。

    “是不是有點幼稚?”她甚至很輕地笑了一聲,“明明大家都知道,一切只是遊戲而已,可我還是很傻地陷了進去。”

    “我知道你有很多能力,也有很多手段。但是我要走了,請不要再來找我。”話到這裏,姚安深吸了一口氣。

    “因爲我愛過你。”

    而隨着姚安講出留給鍾淺錫的最後一句話。

    嘟。

    電話被掛斷了。

    2015年的初冬,洛杉磯一片晴朗。陽光鋪滿柏油馬路。沒有下雨,沒有下雪,再好不過的一天。

    鍾淺錫坐在賓利的後座,卻像是被一場雪崩蓋住,久久沒有動過一下。

    在無數個輾轉不眠的夜裏,2015年,2016年,2017年……2020年。

    他都曾不止一次想起過,姚安留給他的那句話。

    這句話從前沒有人對他說過。

    之後也沒有。

    “洛杉磯也許是你的城市。”通話結束的前一秒,姚安對鍾淺錫說,“但它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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