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淵鬆開握住他手腕的手,“你想要什麼報酬?”

    “我想要離開斷雲宗。”謝啓南注視着對方那雙深邃的眼睛,平心靜氣地要求道。

    段清淵彷彿並不驚訝,他避過謝啓南的視線,看向他手中的劍。那道雕琢精細的紫荊銘刻顯然並非僞飾,他沉吟片刻,依然笑着,卻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我辦不到。”

    謝啓南也不失望,“你都沒有問過我細節,怎麼就說做不到呢?”

    段清淵悠悠道:“溫宗主其人,身爲大宗之主,行事必有因由。他既然肯將隱劍島主的寶劍贈予你,便代表他很重視你。因此,我辦不到。”

    謝啓南沉默片刻,輕飄飄地嘆了口氣,“哎,那就算了。”

    段清淵目光沉沉地望着他,重複道:“算了?”

    謝啓南無謂地擺了擺手,“我沒有什麼別的想要你做的事情了。”他撣撣衣上的塵土,轉過身作勢要走,“那這位段公子,我這就告辭了?”

    他雖是詢問的語氣,卻已是沒禮貌地轉頭走出去了好幾步。

    段清淵道:“等一下。”

    謝啓南頓住,回頭,“怎麼?”

    段清淵擡起手來,指尖幻化出兩條紅線。這紅線自他的指尖發出延長,牽連到謝啓南隨意垂落在身側的一隻手腕上,虛虛地纏繞了起來。

    謝啓南一愣。他轉過身來,舉起被纏住的手腕,迷惑地問道:“你這是何意?”

    段清淵另一隻空着的手沿着紅線撫過,其中一根紅線變成了斷續而破敗的幻影,如同被蟲啃噬過一樣殘破不堪,而另一根紅線卻完好無損,被他灌入靈力後開始散發出溫潤的光澤。

    那光沿着紅線的走行來到謝啓南的腕邊。在這一個剎那,謝啓南感覺到有某種十分溫暖的東西靠近了他的脈門,他本能地想要聚起自身那點慘淡的、散落在身體各處的稀碎靈氣做一下聊勝於無的抵抗,那道溫暖的靈力卻不動了。

    它似乎只是想扣響主人家的門,告訴他它來了,卻並不打算進門。

    謝啓南感覺到它在自己冰涼的手上慢悠悠地溜達了一圈,他的手好像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片刻。儘管那道溫暖稍縱即逝,他心裏卻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似是有些不捨。

    段清淵施施然道:“我觀你脈象奇異,身體中似有大量紊亂的靈力無處收束。你應當舊日受過重傷,導致全身靈脈俱斷,解決之法唯有重塑全身靈脈,才能將靈力化爲己用。我近日會去水雲樓競拍幾味奇藥,此次拍賣的珍寶中有一味至寶,名爲‘往世神眷’,是唯一能夠不付出任何代價即幫助使用者重塑靈脈的奇藥。若你無事,不妨與我同去。”

    他言畢,撤回了靈力,放下了手。

    紅線漸漸隱沒爲虛無。

    謝啓南凝視着紅線消失的位置,眼神有些奇異。有那麼一刻,他的眼神亮起,似是真的被段清淵說動,想要找到一條能夠幫助自己重回大道的路。可很快,那光芒又黯淡了。他垂下眼簾,“多謝小段公子美意,只是,我沒錢。”

    段清淵的笑容慢慢褪去,眉眼間似有些疑惑。

    天下第一大宗宗主的親傳弟子,也會拮据?

    “你不妨先與我同去,若條件當真合適,銀錢不足我可以借給你。”

    謝啓南搖了搖頭,“此事容後再做打算吧。畢竟我現在與同門中人失散,還是要先行找到他們,再做定奪。”

    段清淵看着他清澈乾淨的眸子,也不強求,道:“也好。”

    謝啓南道:“那這次,小段公子,我是真的走了。”

    段清淵微笑着擺出送客的手勢,“仙友慢行,若修煉途中遇到異樣,可再來臨仙谷尋我。”

    謝啓南“嗯”了一聲,算作迴應。

    -

    謝啓南本在躊躇,該怎麼回去千里之外的斷雲宗。

    就此離開也不是沒想過,但他從不白日做夢,既已知溫宗主着意看顧他,便不可能放任他離去。

    所以當他收到唐風的傳訊紙鶴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紙是岷州的渡乘宣,韌性上佳,常作爲繪就遠行類符文的載體,因而謂之“渡乘”。唐風尚且年輕,是沒有繪製空間符文的能力的,只能是溫宗主授意以此作訊。

    精心折就的紙鶴張開尖尖的喙,卻是一板一眼地用唐風的聲音開口:“小師弟,我與你師姐俱已回到宗門,望速歸。”

    話音方落,紙鶴便從謝啓南的掌心裏跳出來,伸出爪子抓住了他的指尖後,自動自發地燃燒了起來。謝啓南望着那簇小小的火苗,無聲地嘆了口氣。

    符文生效了。

    劍無憂給他們的符咒,是削價購買的周行符。八成是因爲符師揮毫的時候,犯了困走了神,畫錯了那麼一兩筆,產出的符咒作用便不靠譜起來,賣的也便宜。可現在唐風既已回了宗門,用的只能是斷雲宗內部自產。別的不敢說,功效一定穩。

    火苗越生越大,明光中幻化出了一隻白鶴的模樣,白鶴示意它坐上來。謝啓南最後望了一眼四方,這裏貌似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野,四周俱是荒土,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向遠方蔓延,蔓延至他的來處。

    他騎上仙鶴,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心甘情願地走進了一座囚籠。

    待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回到了斷雲宗。舉目望去,是熟悉的房間,還有唐風那彷彿永遠不會變的、親切和煦的笑容。

    “你回來啦,小師弟。”

    謝啓南頷首。

    仙鶴將他送到目的地便一點點地消散於空中了。唐風示意他去到一旁坐下。謝啓南剛剛坐好,就見他的二師姐與三師兄一邊說着話,一邊踏過玄關。楊曉眉頭緊皺,顯得憂心忡忡。莫知許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倒看不出什麼異狀。

    見到謝啓南迴來,楊曉眼睛一亮,大大咧咧地往他身側一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笑意盈盈地招呼,“小師弟,你終於回來了,快來跟師姐說說去哪啦,怎麼比我們回來得晚這麼多?”

    唐風無奈地示意莫知許也坐下,順手給莫知許倒上茶,輕聲道:“曉曉,你忘了。小師弟的靈力太淺,還不足以讓他像我們一樣御劍來回。”

    楊曉恍然,“對哦。”之前她與唐風和謝啓南下山前往隱劍島時,是由唐風御劍帶她與小師弟的。她掉落那青樓楚館後發生了許多事,以至於一時間竟忘記了小師弟目前也只是個靈力低微的普通人。

    莫知許接過唐風給他倒的茶,低聲道了句謝,便也看向了謝啓南。看得出來,儘管他不善言辭,也沒有跟着他們下山去經歷隱劍島一事,甚至與謝啓南的交集僅有那初見時的“不打不相識”還有後來那一頓送行的飯,可他也是真心實意地惦記着這個唯一的小師弟——他的視線就凝駐在謝啓南手上新增的疤痕上。那是謝啓南在與飲懷抗衡時落下的疤,儘管後面很快就被劍冢中大量靈力涌入時順帶治癒了,但疤痕卻沒有消去。大抵還是因爲謝啓南自身太過弱小,尚不能祛盡疤痕。

    謝啓南留意到了他的視線,“三師兄,我沒事。這些傷是在劍冢中爲了獲得飲懷劍的認可所留下,並不是與人逞兇鬥狠,都是些皮外傷而已。”

    莫知許點點頭,看向唐風。唐風朝他微一點頭,他便手一翻,幻化出一本破舊的手冊和一支筆,低頭翻開紙頁,準備做起記錄來。

    唐風向謝啓南解釋道:“此行儘管我與曉曉都沒有接過卜喻令,但皆有意外斬獲,照宗門中慣例是可以記錄於‘臺閣錄’中,以換取靈石獎勵的。”他又朝謝啓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別見怪,你師兄我與曉曉,可都是窮過來的,哪怕這五十靈石,對於我們也很重要。”

    謝啓南尚不瞭解宗門規矩。這‘卜喻令’的說法,還是下山前唐風剛剛給他講過的。他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只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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