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啓南顧不得身上的傷痛,擡眼去看現在的情況。

    臨仙谷禁地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來的如此悄無聲息,以至於無人察覺到他的到來。可現在他站在那裏,便沒有人會注意不到他。

    這裏是如此幽暗陰冷,他黑衣裹身靜立不動,周身卻隱約泛有清透神光。彷彿世上“淵清玉絜”四個字便是爲他而生的。

    謝啓南疲憊地看着那個氣度從容的來人。

    見鬼,怎麼又是他?

    那個在隱劍島死活非要他的命的黑衣客。

    謝啓南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很快發現,這次這個人的目標似乎不是他。或者說,不完全是他。

    因爲那來人降臨此地已久,卻只凝視着段月亭,並沒有看過謝啓南一眼。

    但段月亭的反應就很耐人尋味了。他大約是知道來人的身份與意圖的。看到此人,他臉色一分分地白下來,表情雖未變,整個人的氣勢卻突然嚴陣以待起來。

    謝啓南專注地看着眼前,絲毫不在意自己也正處於危險中。眼下他只覺得這兩個人想要殺了他的大人物竟然彼此之間還有齟齬,可真是有趣,有趣極了。

    黑衣來人只在段月亭將謝啓南甩飛出去那一刻看了謝啓南一眼,便再也沒理會過謝啓南,只對段月亭冷冷開口:“交出悔過石與歷世箋。”

    段月亭不語。

    謝啓南心道,原來又是一個想要神器的人。

    他一邊看着熱鬧,一邊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想就自己這一身一窮二白的樣子,身上究竟哪裏有什麼東西長得像神器?

    不然這些奇怪的人爲什麼抓着他不放?

    歷世箋在段月亭手裏,這件事他是有印象的。畢竟不久之前,他第一次見到段清淵那一天,枯榮堡代家主宋俞聲就曾聲討過段月亭霸佔歷世箋不還。但悔過石,這個就連博聞強記的段清淵也不知去向的悔過石居然也在段月亭手中,這件事就很奇怪了。

    這位黑衣來人又是從哪裏知道的悔過石在段月亭手中?

    謝啓南忽然想,那段清淵……他又知不知道?

    答案居然很快就自己來到了他的眼前。

    謝啓南餘光裏瞟見有什麼人在向自己靠近。他轉頭去看,就見段清淵毫無形象地扒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

    謝啓南見他這個模樣,眉眼間不由露出一點笑意,朝段清淵做口型,“他——們——肯——定——知——道——你——在——”

    段清淵看到他開口,只遙遙地一點頭。

    謝啓南想,他一定根本沒明白他想說什麼。

    因爲段清淵還是一副躡手躡腳、極其謹慎的模樣。

    謝啓南有些無奈。

    不過倒也無傷大雅,反正邊上段月亭跟黑衣客已經打起來了。黑衣來人的確強大得可怕,就連段月亭面對他也是左支右絀,但他身法有幾分詭譎,倒似乎比之當初的劍無憂更勝幾分。

    一旁刀光劍影,謝啓南卻彷彿失了興趣,他只看着段清淵。

    但當段清淵來到他眼前時,他便笑不出來了。

    段清淵面色灰敗,就連掐訣爲他療傷的手也是顫抖的。難怪他好好一個修士,還要靠用手抱住樹杈才能讓自己不從樹上掉下來,他分明是沒有餘力了。

    謝啓南看着他顫抖卻有條不紊地爲自己剜除手腕的長釘,繪製符文,看着那道洞穿腕骨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輕聲:“少谷主,你怎麼了?”

    段清淵只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放下已經醫好的左手,開始對付起另一隻手來。

    而一旁,段月亭被黑衣人逼得節節敗退,眼看就要被逼入井中。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似乎密井就是他的底線。眼看自己被逼到窮途末路,他突然憤怒極了,磅礴的靈流□□激盪,禁地中虯結老邁的大樹都被撼動,不安地搖晃起來。

    段清淵的手也頓了一下。

    但他只停了片刻,放下右手,又俯身去治療謝啓南的腳腕。

    謝啓南垂頭看着段清淵的衣袍。這位臨仙谷少谷主明明光彩照人,紅衣絕世,此刻滿身華袍因他蒙塵,又沾了他的血,好像從遇到他後,這位世家公子就沒攤上過什麼好事。

    謝啓南垂落一旁的手動了動,有那麼一刻,他似乎想要擡起手去觸摸什麼。

    但他到底什麼都沒做。

    谷底倏然起了大風,段清淵難以遏制地抖了一下。

    謝啓南低頭看着他。從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段清淵一個後腦勺。

    他想了想,無聲地念出了什麼。

    一道無形的屏障出現在他二人身側。

    寒風遇阻而止。

    段清淵動作微頓。謝啓南似略有幾分滿意,無聲地勾起脣角。

    段清淵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亂用靈力,傷口會好的更慢。”他老氣橫秋道。“我是做了什麼孽,會遇到你。”

    謝啓南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鮮有的暢快,“那你不要管我呀。”

    段清淵不再理會他,手起刀落,又剜下去一根長釘。

    他每動手去釘之前,都會先聚起靈力籠住謝啓南的傷口,也因有這一步,謝啓南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沒有了疼痛的干擾,謝啓南想了想,又擡頭去看二人的爭鬥。

    段月亭忽然暴起反擊,這份驟然增大的力量固然阻住了黑衣人一時片刻,但……蚍蜉撼樹,就算力量再大,又有什麼用呢?

    畢竟二者之間懸殊的不是力量,是等級的壓制,是銘刻在修爲、在靈脈、在識海里的壓迫。

    段月亭終究還是守不住了,他重重地飛出去,撞在他親手建立起的密井井壁上,無力地看着黑衣人一步一步迫近。

    黑衣人沉聲道:“交出悔過石與歷世箋!”

    段月亭虛弱無力地喘息着,汗水滾落如雨。他向來愛潔,卻顧不得去擦,只是見到黑衣人靠近,幾乎是本能地擡起胳膊,想將那口巨大的密井擋在自己單薄的身體後面。

    那裏是他弟弟的遺骨,他不允許有人冒犯他的弟弟,除非他死。

    好在黑衣人似乎對他的弟弟沒有半分興趣,他只是一步步走到了段月亭的眼前,橫劍在他的頸上,要求他交出神器。

    段月亭慢慢地笑了起來,“要我交出神器,尊駕莫不是搞錯了,歷世箋的確在我手中。可悔過石早已失蹤多年,你憑什麼說它就在我這裏?”

    黑衣人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謝啓南還欲再等黑衣人開口,卻忽然感到一陣脫力。束縛他的四顆長釘盡去,他的身體一下子失去支撐,一時虛軟。段清淵輕輕扶住他,壓低聲音,“阿南,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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