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衡聞言,慢慢地放下手,面無表情地打量着段月樓的神色。

    段月樓態度誠懇,毫不避諱他的目光。

    宋明衡轉身坐下,你想說什麼,我聽着。”

    段月樓無聲地鬆了口氣。他語速微快,“實不相瞞,前幾月,我與兄長曾前往萬山密林獵取幽冥伏龍蛟。在此過程中,我身受重傷,自此不能再行修道。”說到這裏,他露出幾分爲難的神色,“兄長……兄長自覺有愧於我,決意要醫治好我。但幽冥伏龍蛟乃是萬古異獸,被其所傷全無半點可能治癒。所以兄長想要齊聚神器,試圖療愈我之病痛。”

    他雖中有停頓,但因爲立定決心要預警宋明衡,便依然毫無隱瞞地說了下來。他話音落下,良久,宋明衡方纔懷疑道:“我憑什麼信你?”

    段月樓眼神中流露出愕然,似乎是不理解爲什麼自己分明是滿懷好意,仍然換不來宋明衡半分好臉色。他不由有幾分難過,卻還是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不要把歷世箋交給任何人。我並不打算從你這裏獲取任何東西,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的意思已經傳達給你。”

    宋明衡道:“既如此,那閣下可以離開了。”

    段月樓自知段家與宋家向來不和,也不指望宋明衡會因爲一句提醒就對他另眼相待。他於是起身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身後宋明衡拿起他飲過的茶杯,喚小廝近前,把茶杯交給小廝,半點也不避諱還未走遠的段月樓,“扔了。”

    小廝應聲退下。

    段月樓看來是聽到了他的話,身子一僵,卻沒有回頭。

    謝啓南看着段月樓遠去的身影,“你們段家和宋家的關係,居然這麼差。”

    段清淵隨口道:“我們兩家是世交。聽聞多年以前兩家先祖是肝膽相照的好友,又因爲宋家是陣修,段家是醫修,於守衛神器之上力有不逮,便特地定了規矩聯合守戍,以便相互照應。只是光陰輪轉,後來人之間再沒有先祖間的情誼,只認爲每五十年一次的神器交接是叫別人將神器從自己的手中奪走,皆是滿心不情願,兩家因而愈發疏遠。此前我曾聽父親提及,到了他們這一輩裏,兩家關係已經接近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寧織羽的記憶裏,宋明衡的身影逐漸淡去。謝啓南見狀與他一同跟上段月樓的身影,“所以即使你這位小叔叔不來提醒,宋明衡也不會輕易交出歷世箋的。”

    “是。”段清淵道,“但小叔叔是個好人,他一定會來。”

    謝啓南笑笑,“少谷主,你都沒有見過他,你怎麼知道?”

    段清淵聞言,眼簾微垂,擋住了眸中的一切情緒,“此前倒是未曾告知於你。我雖不曾見他,但小時候我所研習的所有書本,都出自他手。父親曾說,因爲小叔叔在世的時候,自知壽不久長,也遺憾不能親手幫忙教導未來的侄子侄女,便趁閒暇時編寫了整整一屋子的書卷,上面寫滿了他希望教會小輩的東西。書卷內容囊括萬象,又淺顯易懂。我少時不知其珍貴,長大後再去讀閱,方知其中蘊藏着萬分耐心關懷。能做出這樣事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呢?”

    謝啓南道,“難怪你什麼都知道,原來自小就與書本有些淵源。”

    段清淵挑眉,“不是我什麼都知道,而是你知道的太少了。”

    謝啓南無奈道:“少谷主,你這樣說話,可就太不給我留面子了吧。”

    段清淵道:“好,那我給你留面子。待此間事了,我帶你去我家看看那整屋的藏書。給你三月時間,以你之聰慧,必能補足一切缺處。”

    謝啓南神情一言難盡,“然後變成一個像你一樣的萬事通?”

    段清淵道:“不好麼?”

    謝啓南道:“不好,很累。”他率先邁步,“走啦少谷主,再不快點,你那好極了的小叔叔就要沒影啦。”

    兩人加快腳步,剛好趕上段月樓來到枯榮堡外堡。竹林邊掠過一道劍光,恍惚間一襲白衣拂過段月樓的額頭,他只聞見一陣別樣的香氣,下意識地擡起頭。

    纖細的身影落足於他眼前。佳人未曾停留一步,徑自掠過他向前走去。而那入懷又遠去的馨香已勾走了他的全部神魂。

    他呆呆地看着佳人走遠,一時間歷世箋也好,段宋兩家的矛盾也好,統統都化爲了泡影。而泡影堆疊中,只留下瞭如九天玄女一般的眼前人。

    玄女將去,他趕忙追趕起來。外堡來往的行商震驚地看着這個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兒毫無形象地奔跑着,滿眼疑惑。

    而段月樓眸光明亮,滿心歡喜。

    他身後,謝啓南也微微一怔。

    剛纔那女子御劍而來,恍惚間他竟覺得對方的側顏同段清淵有幾分神似。

    段清淵注意到他的異常,“怎麼了?”

    謝啓南凝視着女子的背影,“那女子……她同你有些相像。”

    段清淵疑惑,“有嗎?”他想了想,眉眼舒展開,露出好看又明朗的笑意,抖開那柄玉骨折扇,姿態閒適地搖了搖,“那大概是因爲,世上美人總是相似的。”

    謝啓南聽到他自稱“美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你倒是頗有自知之明。”

    段清淵笑而不語。

    兩人重又回到剛纔的枯榮堡內堡。白衣女子似有什麼通行的憑證,一路沒有任何阻礙地進到了方纔段月樓與宋明衡相見的廳堂。段月樓跟着她回到了這裏,門口的小廝見到他,狐疑地開口:“段公子怎麼又回來了?”

    段月樓此刻有些恍然。他只癡癡地望着女子的身影,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給小廝賠了個笑,“勞駕,我……我在此,等一個人。”

    小廝機靈,眼珠一轉便明瞭其中關竅。他嘴角微微下撇,顯出有幾分鄙夷。但段月樓身份畢竟顯貴,他沒有資格評敘,於是只道:“如果是等寧姑娘的話,段公子不必等了。”

    段月樓愣了一瞬,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倏然劃過他的眼底,“她是寧風黎?”

    小廝道:“自然。”他站在門檻上,向下瞟了站在門邊的段月樓一眼,慢悠悠道,“能隨意出入宋家的,除了家主未來的夫人。段公子,你說還會有誰呢?”

    小廝這一句話宛若投石入靜湖。謝啓南愕然地看向段清淵,這位姑娘居然是……寧風黎?

    宋家家主未來的夫人,甚至可能也是寧織羽的親故?

    但寧風黎這個名字……

    修仙界第一美人,“霜月天”,寧風黎。

    豔名滿冠天下的昔日花中魁首,居然也是世家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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