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似水流淌,一旁的山頂上,有個人正站在那裏。來人一襲白衣與月同色,彷彿能融進清寂的月光裏去。
他擡手出劍,自山頂躍起,一劍向段月亭直斬而下!
清明劍光劃破夜空,映亮一雙堅毅的眼。
宋明衡眼中滿布厲色,好似早就等着出這一劍。
段月亭卻並不在意他的攻擊,他只看着被宋明衡救去一旁的寧風黎,若有所思。
瞬息之間,劍光已至!寒光下段月亭的神情格外冷寂,他竟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又朝劍來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能人所不能……是歷世箋。”他喃喃。
寧風黎被困在他的玉壺冰心包圍中,四面八方沒有一點空隙可容留她逃脫,想要頃刻之間退避到山頂上更是不可能之事。但有了歷世箋,就沒有什麼不可能。
儘管歷世箋在神創世的過程中,只相當於“紙張”的功效,若是沒有往生墨與生花筆的輔助,是無法書寫命運的。但若是施以足夠的靈力,催動歷世箋改動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以神器之能,仍是可行之事。
就像將寧風黎從鳳眠澗移到高山之上。
思及至此,段月亭不避不讓地抓住了宋明衡的劍,強行將對方逼停,眉眼間透露出反常的興味來,“歷世箋……你還是用了。宋明衡,你我之間沒有什麼高下之分,爲何還要阻我!”
宋明衡落足於地,動作微頓,很快面不改色地持劍直刺,將段月亭的左手劃得鮮血淋漓。“多言無益,交出生花筆!”
段月亭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他直直地盯着宋明衡的臉,“宋明衡!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將歷世箋交給我!”
宋明衡冷哼一聲,“那你就把命留在這裏!”
他手一提,劍刃便要當場斬去段月亭的手指!
段月亭眉心一跳,鬆手退避。劍光追擊而來,他腳下一轉,扭身直上山頂!
他是衝着寧風黎來的!
寧風黎見狀起身閃躲。她滑步疾退,調頭翻去山的另一側。
段月亭緊隨其後。宋明衡冷冷地看着他二人的身影,追了兩步忽然頓住,又回頭看了眼依然被禁錮在原地,心急火燎的段月樓一眼,滿懷嫌惡的“哼”了一聲。
“你的好哥哥。”他說。
話音落地,他身形一晃,直追段月亭而去。
段月樓滿頭大汗,額角隱隱露出青筋,看似是真的竭盡全力,卻也是真的力有不逮。
謝啓南看熱鬧看到這裏。一切變化太快,以至於漸漸連他與段清淵也沉浸其中。直到此時,他才尋摸到喘息的時間,對身側的段清淵感慨道:“看得出,你爹是真的想要神器。”
段清淵道:“的確像是他會做的事情。”他提氣,直追着先人的身影而去。
謝啓南最後看了看滿眼通紅的段月樓一眼,眸光平靜如鏡。
他分明知道幻境中的段月樓並不能聽到他的言語,可還是帶有幾分嘆息意味地對他感慨了一句,“攤上這麼個哥哥,真夠你倒黴的。”
言罷,他也跟着段清淵的身影離去。
——
山的另一側明顯地冷了下來。寒意自谷底而生向上攀援,似乎內裏醞釀着滔天的惡意,叫人徹骨生寒。
但那些藍光到了谷底也看不分明瞭。這裏似乎流動着一些十分奇怪的東西,那東西十分奇特,介乎於霧氣與黏液之間,質感格外粘稠,卻並不阻礙人的呼吸。
谷底黑得可怕,連月光也到不了這裏,更襯得此處彷彿是一片被人遺忘的角落。
寧風黎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段月亭明明緊追她而來,但……她聽不出他在哪裏。
這讓她心裏尤爲不安。
段月亭呢?
宋明衡呢?
寧風黎順着谷底的小路靜靜前行,偶爾能聽到腳下踏過積水激起的水聲。她閉了閉眼,自覺在一片漆黑裏走了好遠。
這裏應該不是鳳眠澗了吧?
寧風黎無聲地握緊了劍,拿不準主意是不是該御劍而上。如果回去山頂,段月亭是不是埋伏在那裏?她被擒住不要緊,可還要有人去搭救織羽。
寧風黎咬緊牙關。正在此時,一圈幽藍的光線忽然自她的腳下升起,點點星光縈繞在她的身側,像是她一步踏入了銀河。
她的腳邊不知何時繪製了一圈詭祕的符文,那些法咒走勢複雜,氣息卻熟稔——
這圈陣法,她已經許多年不曾見了。
從宋明衡回去繼承宋家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這道法陣哄過青梅竹馬的寧風黎。
攬月追星陣。
傳聞在地獄裏也能締造一片天光的大陣。
陣起之時,繁星繞身。
星光下,寧風黎眼睛一瞬間亮起,她四處張望着,“阿衡,你在哪裏?”
彷彿是爲了響應她的呼喚,一道沉穩的足音由遠及近,漸漸傳來。
寧風黎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直被刻意壓在心底的思緒倏然間全部涌入她的腦海,爲什麼宋明衡會來到鳳眠澗幫她討要生花筆?爲什麼在這一片黑暗裏,宋明衡依然能找到她?
是不是……是不是——
她屏住呼吸,聽到那個腳步聲落定。
然後,心心念唸的人走出黑暗,來到星光裏,看着她,微微地笑了一下,“阿黎,別怕。”
他笑容是如此的溫柔,便似少年時。
寧風黎呆呆地看着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張口想要再說句話,卻忽然哽咽了一下。
她自己也彷彿沒意識到自己哭了,怔怔地頓住。
宋明衡又上前一步,輕輕牽起她的手,“跟我走吧。”他低聲發出邀請,語氣中似乎將這麼多年沒有表達出口的情意都一股腦兒融進了這句話裏,短短四個字,聽來卻是那樣低迴委婉,“我帶你離開這裏。”他拉着寧風黎的手,望着自己來時的那片黑暗,輕聲道:“前面不遠就要靠近萬鬼淵了,別去那裏。”
寧風黎抖了一下,抓緊了宋明衡的手。
她只猶豫了一下,就跟着宋明衡往前走了。這一刻,她好像忘卻了自己的來意,忘卻了身邊的威脅,她什麼都忘了。
身周的星光太炫美,模糊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