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鐸披着大氅從廊檐下過,回了玉鉉殿的小書房。
即使小狐狸不在這兒,他也養成了習慣。
書房裏擺着兩盆暖碳,裴鐸脫了大氅,在書房裏坐了一會兒,手心依舊冰涼。
他低頭看着摺子,思考着寫下應答。
大概是察覺到他最近的動作,皇帝有些心急了。
他只是針對了皇后幾次,皇帝便連着宿在了淑妃那兒好幾日。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意針對皇后,想讓皇后下臺,讓他侄女裴雲梔上位。
皇帝和霍相都很着急,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寵幸淑妃並不是在向他投誠,而是在進行挑撥分化。
畢竟有裴雲梔在前,淑妃太容易成爲墊腳石和棄子,皇帝自然要趁着這個機會籠絡淑妃也籠絡淑妃的父親。
這是皇帝反抗的手段,但裴鐸並不放在眼裏。
對他而言,這個孩子從淑妃肚子裏還是從裴雲梔肚子裏出來都一樣,只要裴雲梔位置足夠尊貴,都可以是裴雲梔的孩子。
這一點他早就許諾過淑妃,她的孩子也有可能做皇帝。
在這種情況下,淑妃自然不可能傻到背棄扶持他的人而改投皇帝的懷抱,皇帝跟淑妃說的東西,淑妃轉頭就告訴了他。
裴鐸眼眸淡漠,在手裏這本摺子上寫下鮮紅的‘允’。
這幾次針對皇后的動作不過是小把戲,他要做的事還在後頭。
相較於他之前的計劃來說,他的確加快了步伐。
因爲他想快點爲林織拿到他的妖心,他不確定他的時間還有多久。
頭疼的病症發作的越來越頻繁和劇烈,沒有小狐狸在一旁安神,更是讓他難忍。
但即使難忍,裴鐸也忍下來了。
裴鐸正處於一個混亂的狀態裏,在思緒未理清楚前,他不知如何對上林織的那雙眼。
因此他刻意讓林織疲倦,奇怪的是,林織身爲狐妖,竟然也格外容易因此睏倦,但這正和他意。
這些天裴鐸閒暇時都在翻閱鎮妖司的檔案,在尋求一個答案。
妖懂情愛嗎?
這若是隨意尋一個天師詢問,他們的答案大多數是否定。
妖怎麼會懂人間的忠貞與情愛,許多妖物轉眼食人,將人當成玩物和食物,海誓山盟對於他們來說就是笑話。
裴鐸從前並沒有想過這件事,因爲他不在意妖明不明白情愛,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害人妖物都被他斬殺或關押。
如今裴鐸卻在努力地從檔案從經歷的事件裏,尋求着答案。
那日從林織的夢裏醒來,他時常在想,林織拿到了完整的心後還願意爲他留在人間,願意和他同行,到底是出於情愛、依賴還是忠誠,這些情緒混雜的太相似,表達也一致。
那些檔案看到最後,裴鐸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林織懂還是不懂。
他希望林織懂,這個答案會讓他歡愉舒心,可他的時間不夠多,如果他死了,林織會怎樣傷心?
裴鐸每每想起便覺得不甘,怨恨起所謂的命運。
裴鐸又想着林織不懂便好了,他死後他依舊是山林間自在的妖狐,無拘無束。
他甚至可以早些放林織走,讓林織去自由自在地過想要的生活。
但這同樣讓他煎熬,翻來覆去竟無法尋求一個足夠滿意的答案,甚至冷嘲着自己的大方想法。
若是能活久些便好了,師父斷過他的命格,他已經沒有多
久可活,越發劇烈的頭痛似乎已經在爲他敲響喪鐘。
他的仇已經報了,因此活與不活,他並不在意。
可如今卻不同,他對生命的貪婪渴求與日俱增。
每晚擁着林織時,同愛憐一併的是不甘,他聽着林織說着好聽的話,心裏歡愉與酸澀同行。
夜色深深,裴鐸從密道回了府中。
進入到臥房,裴鐸便發現了不對。
桌案與牀腳多了許多抓痕,有些東西東倒西歪,似乎發生了爭鬥。
裴鐸焦急地去尋林織,卻發現他正以狐身躺在牀中央,看起來並無大礙,裴鐸悄然鬆了口氣。
他俯身去摸林織,卻被狐尾被拍開了。
這種抗拒的動作讓裴鐸手一頓,還未開口,便聽見了小狐狸有些驚喜的聲音:“大人,你回來了。”
“大人的頭疼好些了麼,近日都不帶着我了。”
林織的關切裏帶着些失落,有些委屈地瞧着裴鐸。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帶你還不是因爲你終日睡着。”
裴鐸點了點狐狸的腦袋,神色如常。
林織知道他在騙他,頭疼作爲裴鐸的病症,和明遙的腿宋嘉竹的聲音一樣,在治癒未有成效之前,不可能痊癒。
裴鐸的心藏的太深,林織走進去了,卻未能完全碰到。
起碼裴鐸還沒打算告知林織他覺得自己時日無多,甚至沒有告訴林織他陰霾纏身的理由。
林織要是不站在上帝視角知道前情提要,估計還對裴鐸一知半解。
那個代表了任務對象內心意象的小貓吊墜,林織現在還沒有看見。
久居高位,裴鐸這種人的愛都帶有一種“安排”與“佈置”,甚至習慣了彎彎繞繞,他不會開口詢問對方的意願。
林織猜裴鐸現在心裏估計在考慮,要不要在他死之前要不要成全他這個情人迴歸林野的心願。
他分明已經說的足夠清楚,而且他先前那麼做就是想讓裴鐸進一步確定他的感情,從而爲之振奮。
誰想到裴鐸這麼篤定他真的要死,讓林織頭疼。
身爲同類林織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裴鐸更相信自己安排好一切。
這種心機深沉防備心重的人真是麻煩啊,林織不在意地將自己也涵蓋了進去,不過好在他已經有了破局的辦法。
聽見裴鐸的話,他回道:“這還不是因爲大人你……不過大人,我確實覺得最近很不舒服。”
裴鐸的神色凝重了些,再一次檢查了林織的身體,卻沒查出任何問題。
“我帶你去一趟梵靜寺。”
無塵大師作爲老前輩,在妖物異狀這一方面,他的經驗在裴鐸之上。
裴鐸沒有耽擱,立刻抱着狐狸去了梵靜寺。
畢竟狐狸只有半顆心,萬一是這裏出了問題那就糟糕了。
裴鐸設想過很多情況,唯獨沒考慮過林織會比自己先死,絕對不行。
無塵大師在紫竹林坐禪,罕見地看見了裴鐸有些失態的模樣。
他檢查着狐狸的狀況,眼裏有些訝異。
“這麼多年,老衲也是第一次見這種狀況。”
“此乃喜脈,可施主不是公狐麼?”
無塵看着林織,林織故作茫然,看向了裴鐸。
裴鐸已然是僵硬姿態,腦海裏反覆迴盪着‘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