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驕還是睡了一個飽飽的懶覺。
系統自動託管的管家馬甲完美地貫徹了主意識的意願,等隋驕睡到自然醒。
分針每多走一格,都像給顧欣焦灼的心上多架一把火。
她雙眼發直,盯着小費管家的衣袋看。
——他的手機已經響過不下七八次。
顧欣沒有出言提醒,因爲她知道,小費管家根本不會接聽。
直到臥室裏傳來響動,小費管家慢悠悠地點了點頭,顧欣這才深吸一口氣,換上溫暖的笑容,走進房間。
“今天有玫瑰花環,驕驕喜歡麼?”顧欣爲隋驕穿衣服。一旁的小桌上放着還帶露水的玫瑰花環。
隋驕笑了笑,“很喜歡。”
但她沒有配合女僕姐姐穿衣的動作,“找一件普通的裙子就可以了。”
這件裙子層層疊疊,對一個孩子來說真的很繁瑣。
而她也從來沒有爲誰盛裝打扮的習慣。
顧欣看着盛裝打扮的隋驕,用打商量的語氣小聲說:“驕驕答應我,今天不發脾氣的話,就給驕驕編一個更好看的花環,好麼?”
她覺察到隋驕的目光,趕緊笑着補充道:“驕驕最近都很棒,很開心呢!雖然這樣的要求有點過分,不過希望驕驕今天也能保持開心。”
隋驕慢慢地點了點頭。對面的女僕姐姐隨着這個動作,分明地鬆了一口氣。
——但她的情緒還是緊張的。
三個人乘車,到達隋氏別墅的時候已經上午十點多了。
嚴格意義上的,隋驕的“家”。
門前已經被記者們包圍,長短不一的鏡頭齊刷刷地對準新駛來的轎車,彷彿槍炮隨時準備開火。
儘管車窗都貼有黑色太陽膜,那種被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視的感覺,仍然使空氣變得稀薄。
女僕顧欣陪隋驕坐在後面,見此情景,臉上血色盡褪。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等一低頭瞧見已將隋驕的手腕抓出紅印,這才驚慌地鬆開。
“費、費管家,怎麼辦——”
六神無主之下,顧欣下意識選擇了她認爲最靠譜的求助對象。
管家先生動作嫺熟地將車停穩。
“你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所以,別緊張。”他只說這一句話,便下了車。
身量高挑面容英俊,小費管家一從駕駛位拉開車門就謀殺了不少菲林,而在一衆媒體眼珠都不轉的緊盯下,這個在炎炎夏日也身穿三件套西裝,頗有老牌英倫作風的男人,手中還拿着一柄長長的黑傘。
他繞到後面拉開車門。
媒體們的“□□短炮”立刻緊跟着轉向,鏡頭反射出晃眼的陽光。
撐起的黑傘在少女的臉上投下一片陰翳,只露出白皙的下頜,和兩片精緻完美的嘴脣。
時隔七年,商業巨擘隋氏的長女,重新出現在衆人眼前。
“驕驕爲什麼遲到。”書房裏,鬱文鷗坐在紅木桌後,審視着面前的男人。
這位管家過於年輕了些。
他憑藉優越的簡歷迅速地獲得了這份工作。現在看來,他不但很優秀,還很大膽。
他站在僱主的對面,看起來很謙恭。但一雙眼睛卻透出種無機質般的冷漠。
這讓鬱文鷗產生被審視的感覺。
透過管家先生的眼睛,隋驕打量着她這具身體的生物學母親。
保養得宜,面容姣好,看起來幾乎只有二十七八歲。隋驕的相貌,多半遺傳自這位美人。
b城藝術大學的芭蕾舞客座教授,在結婚前一直是b市芭蕾劇團的女首席。
世家千金,本身就是豪門,與隋森珠聯璧合之後也一直沒有放棄她的事業。據最新的報道,她很快要組建屬於她的舞劇團。
宣傳當然是必不可少的。
“驕驕剛剛恢復,睡眠不好。”管家不卑不亢。
鬱文鷗盯着他看,剛剛那被審視的感覺卻再沒有出現。
“我們做父母的都不這樣慣着她。”美貌的女人淡淡道:“既然現在她的身體正在恢復,也該學會承擔她的責任。”
不等管家開口,鬱文鷗又道:“稍後會有拍攝。驕驕是大孩子了,許多道理,我想不需要我親口去對她講。”
這不是暗示,這基本上是明示了。
來給母親慶祝生日不過就是個名頭,來給母親的事業做工具人才是正題。
鬱文鷗需要一個完美的形象。現在她的身份不僅是舞蹈演員,還是隋氏的夫人,兩個孩子的母親。
——沒有什麼比一個大病初癒、依戀母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更適合作爲襯托。
管家溫和地笑了笑,“當然,驕驕一直很懂事。”
鬱文鷗很滿意管家的識趣。
——他聰明,很會收攏人,來了這麼幾天,竟然就讓隋驕對他產生了依賴。
不論是以隋氏的名義去給一個訓練館捐公益也好,還是突然增加的進口食材預算也罷,只要讓他們的女兒合格、安穩、乖巧地坐在“女兒”的位子上,隋氏夫婦並不在意這些資金到底是怎麼花出去,又花在誰身上。
簡而言之,鬱文鷗女士並不怎麼相信隋驕真的願意去學擊劍,而且有了一副昂貴的好胃口。
管家也不多做解釋。他只是坐實了自己在鬱文鷗眼中“大膽”的印象。
“另外,我想多問一句,驕驕在情緒上到底有什麼問題?”
女人沒想到他問得如此直白,完美的面容皸裂出一絲不可思議。
“驕驕從來沒有情緒上的問題——”她才啓脣反駁,便被驟然打斷。
那是一聲男童的哭嚎,嘹亮得無法忽略。
“——隋驕,你就是個大瘋子!”
二十分鐘前。
隋驕坐在花園的鞦韆上,打量着幢漂亮的別墅。
鬱文鷗的生日宴會辦的很時髦,在花園草坪上舉辦的午餐會,搭好的遮蔭棚,滋滋作響的烤肉架,鮮花裝點的拉豎琴的天使雕像。彷彿全然把歐洲貴族的莊園,搬到了二十年前的華國。
隋氏的財力可見一斑。
草坪上衣香鬢影,b城的“上流社會”幾乎悉數到場。受邀前來的媒體也在其中,午餐後,鬱文鷗將接受專訪。大家都猜測,她會宣佈自己事業轉折的重大新聞。
也有不少人禮貌剋制地用目光打量隋驕。
這位被隋森和鬱文鷗雪藏了七年的大女兒,上次出現的時候就製造了大新聞。這次出現,不知又是隋氏放出的什麼信號。
想打探打探的人不在少數,但人家隋家的大女兒據說是重病初愈,瞧那一張雪白雪白的小臉就知道還是個瓷娃娃,誰也不敢貿然去打攪。
更何況這位千金在社交圈裏消失了七年,他們家中的孩子誰也和隋驕攀不上關係。
——他們正簇擁着隋家另一個更具有潛力的孩子呢。
“喂,你來做什麼?!”
隋驕擡起頭。
一個氣勢洶洶的小胖子站在他跟前,趾高氣昂地宣佈道:“這裏是我家,我家不歡迎你!”
隋泓,她這具身體的親弟弟,被嬌慣得營養和脾氣一樣過剩。
一羣小孩跟在他身後圍攏過來,其中不少個頭比他高、年紀比他大的,但都以他馬首是瞻。
隋驕站起來比隋泓整高出一頭。她還未開口,小胖子就警惕且靈敏地往後退了兩步。
“你別想再打我!”他嚷出這一句後彷彿給自己壯了膽氣,又挺起胸膛,“你敢動我一下,我就叫爸爸媽媽把你丟得遠遠的,丟到美國去!丟到法國去!再也不回來!”
老實說這倆地方隋驕都挺想去的。
顯然,在小胖子的認知裏世界上除了華國以外只有這兩個地方,非洲南極大洋洲什麼的,對他來說都如異世界般未知。
被父母丟開,失去寵愛,遠遠地發配到另一個國家,這基本是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詛咒了。
隋驕淡淡地笑了。
“我打過你,是麼?”
小胖子臉上的神情突然僵硬。
隋驕挑挑眉。看來是了。在原主記憶中缺失的一段——被送到郊外別墅之前的記憶。
這空白不是因爲年幼不記事,而是因爲過於激烈的情緒、甚至是創傷,而導致的自我保護性的遺忘。
【白白,記憶宮殿是非常複雜的工程,已經遺忘的東西您再去探索,收穫的,很可能並不是您想要的。】009在隋驕的腦海中提醒道。
隋驕不以爲意地勾了勾脣角。
【記憶宮殿?屬於我的宮殿,不能有打不開的房間。】
她在009開始喋喋不休地吹捧宿主“霸氣側漏”的同時屏蔽了腦海裏的聲音,目光落在面前的隋泓身上。
女孩往前踏出一步,兩個孩子之間的距離縮短,空氣似乎肉眼可見地凝固起來。
“我是怎麼打你的,嗯?”
隋驕低聲在隋泓的耳邊問。
“是這樣?”
右拳驟然擡起,在離隋泓的太陽穴只有半釐米的地方停下。
“還是這樣?”
變拳爲掌,堪堪落在男孩眉梢上。
那裏有一處細細的傷疤。
小胖子臉蛋上的紅潤已經褪得一乾二淨。
他僵站着,一動不敢動,在巨大的恐懼下似乎連逃跑都忘了。直到隋驕鬆開手,他才突然猛地後退一步,一屁墩兒摔在地上。
“——隋驕,你就是個大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