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的一天，言真因爲上了整整一天的課累到虛脫，晚飯剛剛喫完就倒在牀上睡着了，直到一陣刺耳急促的鈴聲響起。
言真撐着眼接了電話。
“喂……哥……”電話那邊傳來低啞的女聲。
言真瞬間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說：“怎麼了淺淺？”
電話那邊傳來稀稀拉拉的氣音，言淺一直在哭，過了好一會言淺才平靜下來，“我現在在醫院……我們半個月前的殺青宴，拍戲的時候明明全封閉了，然後不知道怎麼……昨天查出來30多個確診……然後……哥哥……怎麼辦啊，我害怕，會不會死啊……哥……”言淺的聲音哭的斷斷續續。
言真聽完瞬間起了一背冷汗，但還是迅速平靜下來，“別怕別怕，哥哥在這，你聽我說，別擔心，既然拍戲的時候做好了封閉，那就說明那幾個確診病例是被外界人員感染的，而你幾乎不會接觸他們那些人，所以感染機率很小的。”
言真喘勻了氣之後繼續說：“所以你現在別擔心，事情已經發生了，放平心態什麼都別想，配合檢查，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們言淺命一直很好。”
言真溫柔的聲音一定程度上安撫了言淺，哭聲漸漸止住，“真的嗎……”
言真輕笑出聲，言淺還是這麼依賴他，從小到大她總愛問他這個是真的嗎那個是真的嗎，只有言真說是，她就會堅信不疑。
“嗯，是真的。”言真溫柔出聲，“你現在是在等檢查嗎？”
“嗯，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我，好多人，我都等了半天了。”言淺抽了抽鼻子，情緒穩定下來。
“那去睡一覺，乖，別亂想，等下要好好配合醫生工作，有事給我打電話。”
掛下電話，言真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眼前甚至一片空白，即便在電話裏裝得再淡定，他也騙不了自己，他害怕了。
近兩個月的風平浪靜竟讓他覺得疫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荒唐至極，病魔肆虐，言淺一個電話讓他切切實實感受到：這個病毒，是會死人的。
言真忽然意識到了疫情期間平靜安逸的生活是好多人求也求不來的，而他竟然還覺得這是無聊。
言真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然後緩慢地爬下牀，扶着牆走到臥室門，因爲擔心被程幾醉看出什麼，所以即便渾身都在發抖他也努力直起身板一步步走到了飲水機前。
程幾醉在打巔峯賽，一開始沒分出神來看言真，被擊殺之後轉頭看向言真。
言真其實並不渴，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心不在焉地接了半杯水之後就把水杯拿到嘴邊，涼水沾到嘴脣，刺得他一激靈，一個沒拿穩水杯直直掉落在地。
他盯着水杯掉到地上，可它破碎的聲音還是嚇到了他。
他想到言淺現在一個人在醫院裏，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裏，等待命運的審判，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再也承受不住地順着牆壁滑坐到地上，把頭埋到臂彎裏。
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程幾醉心臟狠狠抽了一下，點了投降之後什麼也沒管直接衝到言真面前，顧不上其他，程幾醉握住了言真的手。
好涼……
一股溫熱攏住了言真的手，他遲鈍地擡起頭，雙目正對上程幾醉那略顯焦急的鳳眼，腥紅一片。
言真眼角滑下一滴淚，那眼淚彷彿砸在程幾醉的心窩，砸得他心臟生疼。
“怎麼了？”程幾醉輕聲詢問。
言真啞着聲向程幾醉說了言淺的事，又因爲不想在程幾醉面前太過失態而繼續把臉埋向臂彎，悶悶地說：“我就這一個妹妹……她不能出事……”
聽着言真有些哽咽的聲音，程幾醉的心瞬間揪緊，跪在地上把言真揉進懷裏，有節奏地拍着他的後背柔聲安慰：“別怕，沒事的，不會有事的，確診概率沒那麼大，就算真的萬分之一確診了，國內醫療很發達，言淺不會有事的。”
程幾醉揚起一個微笑，伸手拭去言真眼角掛着的眼淚，“相信我，嗯？”
“嗯。”言真點了點頭，身體前傾靠在程幾醉的懷裏。
廚房晚上很冷，程幾醉擔心言真會着涼，抱着他回了臥室，攬住他的肩膀一刻不歇地陪着他。
言真半靠在程幾醉身上，雙手緊緊抓着手機，任由血絲爬上眼白。
程幾醉第一次看到言真這副模樣，脆弱得好像一個精緻的藝術品，一碰就碎。
看到言真那泛紅的眼圈，程幾醉心裏越發不是滋味，抱着言真肩膀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這種情況下，時間彷彿都失去了概念，不知過了多久，言真忽然開口說：“我餓了…想喫飯……”
“那你在這好好待着，”程幾醉從身後抽出一個鴨絨枕頭墊在言真身後，“別太擔心了，有事叫我。”
程幾醉出去之後，言真深深嘆了一口氣，看向窗外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晨光從窗簾的花紋穿透進來，在言真的牀邊形成了一片光幕。
因爲不放心言真自己一個人待着，程幾醉只是簡單煮了碗麪。
把碗端到言真面前，避開言真想要端碗的手，“我餵你。”說着就夾了一筷子麪條，吹了吹伸到言真嘴邊。
言真也是順着張開了嘴，一口剛嚥下去，電話鈴聲兀自響了起來。
是言淺。
程幾醉把碗放到牀頭櫃上，抓住言真的手輕輕摩挲兩下，“別怕，我在這。”
言真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後按下了接聽。
“哥！”
和想象中不一樣，言淺還是和之前一樣歡脫，瞬間讓言真鬆了一口氣，程幾醉眼睛裏也有了笑意。
“檢查沒什麼事吧？”言真問。
“嗯！目前第一輪核酸檢測是陰性，雖然還要做兩輪，但是我問過醫生了，基本沒有問題了。”
“那就好，一晚上沒怎麼休息吧，一會好好睡個覺，醒了再給我打個電話。”
言真有太多想要問言淺的，比如拍戲累不累，平時睡得好不好，比如有沒有人欺負她……但這些話到了嘴邊又都問不出來了，再出口就變成了讓她好好睡一覺，語氣平靜，符合一個哥哥的身份，沉穩大方。
聽到言真這樣說，言淺依依不捨地掛了電話。
言真堵在心口的一口氣終於舒開了，繃了一晚上的身體也在這一刻徹底放鬆下來，脫力倚在後面的靠枕上。
熬了一夜的雙眼有點發澀，還一漲一漲的疼，努力眨了眨眼發現並沒什麼效果。
“我來吧，你歇會兒。”一隻手覆上了言真的雙眼，溫熱的掌心讓他乾澀的眼睛好受了些，程幾醉挪到他身前坐下，一下下揉着他的太陽穴。
言真鼻腔涌上一股酸意，他可以在言淺面前裝得堅強，但所有的防線在程幾醉這裏全都潰不成軍。
“謝謝你……”
聽着眼前人弱弱的聲音，程幾醉抱住了他，揉捏着他的肩膀，“應該的，等下我把飯熱一下你再喫一口，喫完睡一覺，你太累了。”
言真點了點頭，把頭抵在程幾醉的肩膀上，靠近程幾醉會讓他很安心。
言真確實很累了，喫完飯不久就睡着了。
程幾醉也是一夜未睡，但此時躺在牀上卻沒有睡意。
昨晚言真蹲在牆邊的畫面揮之不去，微卷的長睫上掛着淚花，破碎的樣子惹人心疼。
明明心裏很擔心很害怕，卻沒有給父母打電話，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選擇了自己承受一切。
這一刻程幾醉忽然意識到了，言真真的很會裝，明明自己也是需要別人關心別人照顧的人，卻每天都裝作什麼都無所謂，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不高興了不說，受委屈了也不說。
要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程幾醉暗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