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禿頭男人走了進來,冒着精光的小眼睛掃射了一遍室內十幾個正費勁練着律動的女孩,最後眼神停留在最後一排一個容貌清麗的女生身上。
音樂停下,所有練習生的目光轉向張伊然,帶着探究。
張伊然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好的,陳總。”
陳總離開後,前面一個長相很可愛的女孩輕嗤了一聲,不屑地對着旁邊關係不錯的女生嘀嘀咕咕:“早跟你說了吧小敏,她沒那麼幹淨,裝着一副正經的樣子給誰看呢……”
周小敏眼神飄忽,餘光朝後掃了一眼,扯了扯陸璐的衣袖:“璐璐,算了。”
張伊然抿了抿脣,步子向後拉開了點距離,打算繼續跟着音樂練習。
旁邊遞過來一瓶水,語氣溫和:“喝點水休息會吧,一臉的汗。”
張伊然擡頭看去,只見平時很少跟她說話的丁若拿着水,正一臉關心地看着她。
她有些驚訝,丁若是女生練習生裏顏值最出衆的一個,所以在公司很出名,但其實平時最是安靜,獨來獨往,寡嚴少語的,很少管別人的事。
張伊然頓了頓,還是接過她的水,低聲說了句謝謝。
丁若給了水,還是站在那,欲言又止的,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走開了。
她剛剛臉上甚至閃過一抹擔憂,張伊然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下午兩點,其餘練習生全去了三樓上聲樂課,張伊然去了五樓副總辦公室。
敲了門,進去的時候陳軍正在一臉討好的打着電話。
“李老闆,瞧您說的……害,就放心吧,保證找個您滿意的……”
張伊然瞧着陳軍那點頭哈腰的模樣,皺眉強忍住內心的不適。
陳軍掛了電話,轉動辦公椅望過來,打量了一下張伊然,滿意地開口:“伊然啊,上次我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呢。”
張伊然坐在那,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捏緊,沒有作聲。
陳軍以爲她有所動搖,得意地笑了笑,繼續勸:“你放心,好處少不了的,別的不說,明年出道名額肯定有你一個,而且那個李老闆人脈強大,又大方,到時候錢和資源都少不了你的……”
“我不願意。”張伊然突然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陳軍的侃侃而談戛然而止,皺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張伊然:“你說什麼?”
“我說。”張伊然重複了一遍:“我不願意。”
陳軍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嗤笑一聲:“你確定你在說什麼嗎?”
“別說在星騰娛樂裏出不了道,只要我打幾個電話,甭管你去哪裏練習,都別想出道。”陳軍手指點點桌子,威脅道:“李老闆看中你,是你的榮幸,你本來這時候出道年紀就算大了,還想在娛樂圈混下去……”
“那就不出道。”張伊然喉嚨乾澀,但依舊堅定。
“你就…”陳軍還想說什麼,聽了這句喫驚地看向她:“你訓練了兩年,你確定?”
“我確定。”張然伊起身,走向門口:“這什麼道,我不出了,什麼女團,我也不做了,不奉陪了。”
陳軍怒極反笑,吼了出來:“你明天不用來了!就跟那個同樣不識好歹的丫頭一樣…”
張伊然砰地帶關了門,將男人的咆哮聲甩在了門後。
不用明天了,她現在就走。
一路走下樓梯,偶有經過的練習生見她從副總辦公室下來,一臉的意味深長,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張伊然不想管,徑直去了休息室拿上包,就要離開,走過拐角時,剛好撞上一羣人風風火火的簇擁着一個光鮮亮麗的女生,一旁的助理嫌她礙事,將她推至一邊,女生路過時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連不屑、輕蔑都沒有,好像只是在看一隻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螻蟻。
張伊然捏着揹包肩帶,停下來看着那個高傲的女生的背影,她當然認識她,娛樂圈現在正當紅的影視歌三棲小花,星騰娛樂的首席藝人,安純莫,以她的地位,別說張伊然這種無足輕重的練習生,就連陳軍在她面前都是客客氣氣的。
踏出大樓前,張伊然最後環顧了一下這個自己練習兩年間無數次經過的公司大廳,心中泛起一絲苦澀,當初跟父母的信誓旦旦,現在好似一個笑話……
正值夏日,出了大門,熱潮瞬間涌來,張伊然站在炎炎烈日下才半晌,汗水就佈滿了額頭。
地鐵站離這太遠,她得等公交車回去,並且以前天天下了課都是如此,她既沒有車,高昂的的士費她也付不起。
“要不要去喝杯冷飲。”突然一道柔和的女聲自身後響起,張伊然詫異回頭,卻見丁若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丁若?”張伊然疑惑:“你現在不去上課嗎?”
丁若頓了頓,似乎有話想說,又指了指對面的冰飲店笑道:“好熱啊,去那裏面坐坐吧。”
丁若點完單坐下,等店員送了餐過來,舀了口芒果沙冰放進嘴裏,才終於從張伊然注視的目光裏開口:“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會來了。”
張伊然驚訝,又想了想,探究道:“你也?”
“是啊。”丁若坦然地笑笑:“陳軍找了我,被我拒絕後又找了你,那個李老闆就好這一款,我們這種清清秀秀型的。”
張伊然有些心虛地看了眼丁若的臉,要丁若都只是清秀,那她頂多就是能看。
“我也拒絕了,”張伊然苦笑:“雖然想出道,但我絕對不會出賣自己。”
“你很好,我一直都覺得你不一樣。”丁若認真地看着她:“上午我本來想提醒你,但想想這都是自己的選擇,我也無權干涉,好在,你果然是個明智的人。”
張伊然沉默,兩年來公司裏這些彎彎繞繞她也旁觀了不少,其中不泛有不少爲了利益妥協的人,沒想到,竟然有一天也會波及到自己身上。
“這下,我們倆都要收拾鋪蓋走人了。”張伊然無奈地笑了笑:“想要“出淤泥而不染”,可真不容易啊。”
丁若搖搖頭:“我16歲就出來了,現在21了,在這圈裏輾轉了好幾年,當了好幾個公司的練習生,進圈的門檻都沒摸到,壞事情倒是看了不少。”她喫掉最後一口芒果沙冰,臉上似遺憾又似解脫:“我想通了,我們這樣沒有背景又不肯讓步的人,是在這圈子混不出什麼名堂的,這圈子水太深,不適合我們,夢想什麼的,太可笑了。”
張伊然心沉了沉:“那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家就我媽打工撐着,已經由不得我任性了。”丁若嘆了口氣:“我也沒什麼本事,就會唱歌跳舞,可能會回去考個幼師什麼的,正經上班吧。”
張伊然捏緊拳頭,心有不甘:“我們……真的就這樣了嗎……”
丁若拍拍張伊然的手,又安慰道:“你科班出身,又會樂器又會編曲,音樂才華比我強多了,還是有可能性的,至少,能從事音樂相關的工作啊。”
“是嗎……”張伊然低喃道。
丁若走後,張伊然繼續在原處坐了很久。
她有些迷茫。
她今年二十三歲了,畢業於一個二本音樂學院編曲系,從小就有一個音樂人夢想,雖然家境不算優越,但父母卻很支持她的選擇,省喫儉用供她學音樂學樂器,但高考失利沒有考上理想的藝術大學,只上了一個二流的學校,畢業後從事編曲方面的工作卻不理想,連作出來的小樣都沒人要,平時只能接接小商家小企業搞活動時一些沒什麼技術含量的音樂製作賺點外快,最窮的時候甚至需要父母接濟。
兩年前被學校的熟人介紹來到這家娛樂公司當了練習生,爲了出道的目標開始唱歌跳舞的練習。
她其實對於出道當女團當明星什麼的,並沒有什麼執念,她就想能一直做音樂,可是,做音樂要錢、要人脈、要被人賞識,她才華一般,也沒有經濟支撐,能當兩年的練習生,是一直有一個念頭支撐:如果她能出道成名,至少,離她的音樂夢想更近,至少,她寫的歌被更多人聽到的機率更大。
可是,現實卻遠沒有她想得那麼簡單。
所以自己,還要繼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