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仙看診之處並不難尋,隨便問問城裏的人,就會有熱心市民給我們指路。

    藥館在城東,離我們住的地方並不是多遠。然而走到的時候卻見醫館門口已經排了長隊。

    聲勢十分浩大的模樣。

    我踮着腳越過人羣向裏頭張望一二,就見忙着問診的是兩名女子,年長一些的神色淡淡,年輕一些的氣質如蘭,且十分眼熟。

    應該就是念端和她徒弟端木蓉了。

    我與衛莊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此時並不是最佳的時機,於是我道:“雖然我們的事情挺急的,但也不能耽誤她們給人看病,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打發會兒時間,等會兒等她們這兒結束了,再去問問?”

    衛莊點了點頭以示同意——的確,按照現在的情形也只能如此了。

    如此共識達成,我們便開始商議去哪打發這段時間。

    當然事實上只有我一個人在想,畢竟衛莊這種人隨便找個屋頂躺着就能過一天了。

    於是我先想到的是茶館,然而去茶館喝茶這事我不太喜歡——不對,應該說和衛莊單獨去茶館喝茶這事我不喜歡。先前在紫蘭軒的時候,有韓非在那調節氣氛倒也不覺得無趣,可若是單單和衛莊一起,那我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不成。

    是以我又想了想,能否找一個更人性化的活動,以此避免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尷尬。

    不多時我便想到一個,就道:“湖縣臨近太湖,我們去湖邊看看吧。”

    看風景總比兩人坐着大眼瞪小眼來得好太多了,雖然衛莊對此不屑一顧,不過大概是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想法,是以便同意了。

    湖邊上倒是還有租船泛舟的,我看着覺得有意思,就指了指一艘船,與衛莊道:“我想……坐那個。”

    繼而滿臉期待地看着他。

    衛莊的目光在我臉上頓了頓,繼而他瞥開目光,徑直向前走。

    “哎……”

    只見他極快地掏了錢給船家,又一步跨上那小船,才轉身向我伸手道:“過來。”

    我愣了愣,霎時就笑起來——原來這個時候的衛莊還是挺懂遷就女孩子的,遠不像後來那個冷漠得沒什麼感情的流沙大霸王。

    我開開心心地走到岸邊,將手搭在他手上,借力上了船。

    小船搖搖晃晃駛入湖中。

    夏末時節,天氣還未轉涼,陽光依舊有幾分毒辣的意思。好在這湖裏的溫度稍低於陸地,又不時有湖風吹來,少了些許燥熱,到底還是寫意。

    此時湖中已有了嫩蓮子,我隨手摺了一株放在手邊,道:“湖景還真不錯。”

    破天荒的,衛莊居然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屑,只淡淡然地“嗯”了一聲。

    好傢伙,這是假衛莊吧。

    然而轉念一想,不懟總比懟我好吧,我怎麼這麼賤啊?莫非是之前在新鄭聽他懟人懟多了,下意識條件反射了?

    如此想着擡手揮了揮,要把自己這些離奇的想法都趕走。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向船家買的小點心都吃了。湖中氣候宜人又加小點心喫飽喝足,一旦人的這點小需求得到了滿足,也就容易犯困。

    於是迎着衛莊略帶嫌棄的目光,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隨手又折了兩支蓮蓬,連帶着方纔那支一道丟給衛莊,道:“我睡了,你自己剝蓮子玩。”

    衛莊的眉頭跳了跳。

    衛莊:我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醒過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我伸了個懶腰,迷迷瞪瞪地瞧向衛莊。

    然後我瞬間醒了。

    “你在幹嗎?”

    只見衛莊一手捏着一片荷葉,一手握着鯊齒,正在那雕刻着什麼東西。而他手邊,確確實實放了一碟子剝好的蓮子。

    見我醒了,衛莊隨手將荷葉扔進水裏就道:“沒什麼。”

    我想湊過去撈那荷葉瞧瞧他究竟幹了個什麼,卻被他擡手攔了一攔:“坐好。”

    小船晃了一晃,我重又坐回去躺好,懶洋洋打了個呵欠:“你都無聊成這樣了?”

    意料之中,衛莊衝我翻了個白眼。

    我急忙打哈哈道:“看這天色,應該也快差不多了,我們回岸上去?”

    “嗯。”

    上了岸我們直奔念端和端木蓉在的醫館。

    正巧門口的病人都散去,師徒二人正忙着收拾。

    端木蓉見我和衛莊來,以爲也是來看病的,於是就道:“二位,今日已不看診了,請二位明日再來吧。”

    說着臉上還露出幾分歉意的神色,彷彿是因爲未能幫到我們而感到內疚。

    彼時的端木蓉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臉上甚至有幾分尚未褪去的嬰兒肥,一雙眸子亦是清澈純淨,眉宇間自帶的幾分素雅之氣讓人看着無端心安。

    事實上我一向不太喜歡這個角色。

    她分明是個醫者,卻有“三不救”的規矩——需知醫者天職本就是救死扶傷,那些被擡到她面前的人首先是個病人,其次纔是將軍、劍客或罪犯。

    她的三不救,已然違反了身爲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

    能夠審判人的只有法律,她縱然再痛恨她的仇人,她也沒有資格審判他人的生死。

    我深深地呼吸平復心情,然後鄭重地與她道:“端木姑娘,我並非前來看診,我是想請念端大夫救救邙城百姓。”

    “叮噹”一聲,念端手中的玉碟子猝然落下。

    端木蓉訝異地側過頭。

    就見念端手中的動作頓了片刻,復又彷彿無事發生一般繼續收拾桌面,一邊道:“蓉兒,讓他們走。”

    “不是……”見她要趕人我就急了,加快語速道,“念端大夫想必早已知曉邙城瘟疫一事,若非實無他法,我們必定不會前來打擾。還求念端大夫看萬千人命的份上,出手以解邙城之危。”

    我本已是聲情並茂,然念端似乎對此根本無動於衷,不過是微微掀了掀眼皮,就又與端木蓉道:“蓉兒,人怎麼還沒走?”

    這話說的端木蓉都有些尷尬,低垂着頭小聲道:“師傅……”

    念端給了她一個眼神。

    我緊緊握着拳深吸了口氣,心中默唸這會兒絕對不能生氣,一定要保持良好的涵養,畢竟靠痛罵總裁獲得青睞的只能是國產職場劇女主。

    端木蓉素來聽念端的話,見自己師傅如此執意要趕我們走,臉上雖是尷尬不解,卻仍舊按着她師傅的意思,禮禮貌貌地將我們請走。

    “二位,實在不好意思,我師傅既然如此說了,二位還請別尋他法吧。”

    “可……”

    衛莊拉了我一把。

    我扭過頭去,就見他的眼神裏明明白白寫着“先回去”。

    如今也是別無他法,爲了不讓念端徹底的厭煩我們,我只能偃旗息鼓,放軟態度道:“多謝端木姑娘。”

    我是紅蓮,全名韓文玉,現在我暴躁的一逼。

    “真不愧是師徒啊。”我笑得異常猙獰,狂躁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不守醫德這方面,可真是一樣樣的。”

    約莫是生怕我摔杯子踹桌子導致增加額外的賠償費用,衛莊早已將這些危險物品收拾到了我碰不到的地方。

    於是沒了東西讓我發|泄,此時的我更加暴躁。

    衛莊倒仍舊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雙手環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發脾氣。

    末了他纔不痛不癢地道:“你來時不是很自信?”

    我理直氣壯地衝他攤手:“我哪想過她這麼沒節操啊。”

    “事實上。”說着話他的眉頭又沉了下來,“你應該想到的。”

    “什麼?”

    見我一副掉線的神情,衛莊顯然有些無語,他冷着臉色哼了一聲,道:“來此之前,你應當考慮過各種情況,包括——她拒絕你。”

    如此一說我終於明瞭,的確,衛莊說得一點不錯,我確實是有幾分理想主義。

    想着就垂下頭,委委屈屈地道:“此番是我思慮不周,對不起。”

    歡迎來到衛教授的答辯現場,現在有請一號學生紅蓮爲大家展示,只答不辯瘋狂道歉。

    見我直接承認錯誤且不和他擡槓,衛莊的臉色緩和了一二,道:“她不願救人一定有原因。”

    我癟了癟嘴反駁他道:“可我現在無暇顧及原因,我們一路過來已經花了不少時日,絕不可以無功而返,就算是綁也要把人綁過去。”

    衛莊沉默。

    韓安雖已派了宮中醫術最高超的大夫去往邙城,可最近傳來的消息都是邙城的瘟疫並無好轉跡象,大夫們所用的藥對病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用處,且染病之人的數量還在上升。

    如此情形若是長久下去,只怕瘟疫會蔓延至邊境數城,甚至軍中!

    倘若韓魏邊境守軍一蹶不振,難保魏國不會趁火打劫。

    情勢緊急,實則根本容不得拖延。

    “明日再去吧。”我氣哼哼地往衛莊牀上一坐,“我餓了。”

    方纔回來時我氣得根本沒心情喫飯,直接上樓進房間口吐芬芳,這會兒罵久了也累了,坐下來才覺得餓。

    衛莊看了我一眼。

    我挑着眉頭反問他:“你不餓嗎?”

    衛莊繼續看我。

    我本就心裏不爽,問他一句已經是仁至義盡,見他沒什麼反應,我直直站起來走向門口:“那我自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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