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要走了。

    在做了一盤差點把韓非謀殺了的魚之後,荊軻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廚藝這方面沒什麼天賦,更何況他在我們紫蘭山莊打工還債的這些天,紫蘭山莊更像是鄉村大舞臺。

    他一個人瘋還不要緊,按照他的人設,他一個人也瘋不起來多長時間,然而可怕就可怕在,玄機從來沒告訴過我,韓非也會和荊軻一起瘋。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起來,紫蘭山莊中養着的兔子都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那些天我們半夜睡不着時起來上過的廁所,就是我當初招荊軻進來時腦子裏進的水。

    這樣的痛苦持續了二十來天,我確信流沙的每個人都很想殺我——當然,韓非除外。

    就在我糾結要不要讓荊軻提前結束服刑期趕緊捲鋪蓋滾蛋的時候,荊軻反倒先找上我來。

    他提着一壺蘭花釀,步履飄飄灑灑,着實有些半醉不醒的模樣。

    我斜了他一眼,臉上充滿了對他勇氣可嘉的鄙夷:“嚯,這可是蘭花釀,你不怕大姐頭殺了你啊。”

    荊軻臉上掛着一絲笑意,一邊晃了晃手中的酒壺一邊道:“我要走了,這壺酒當踐行,便宜你們了。”

    “大哥,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紫蘭山莊是不會給簽了賣身契的人踐行的。”

    結果荊軻仰頭噸了一口,道:“不用客氣。”

    我看你是壓根沒在聽我說話。

    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應該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我嘆着氣搖了搖頭,問道:“你要去哪,你還記不記得欠了我錢的。”

    荊軻在我身邊坐下,自顧自地又喝了口酒:“去找一個朋友。”

    “朋友?”我歪頭看了他一眼,他說的朋友無非就是那幾個人,於是我問他,“高漸離?”

    聽了我的話後,荊軻大爲訝異:“不是吧公主殿下,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會和高漸離成爲朋友的?他是出了名的面癱好不好,誰都不愛理。”

    我頓了頓,也是,按照劇情他們兩個是在救曠修前才認識的,而直到劫法場時才惺惺相惜。這會兒麼,估摸着遇到了也是相看兩生厭。

    “對了,我有問題問你。”

    荊軻看着我,仍舊是滿臉笑盈盈的模樣,道:“殿下想問什麼?”

    事實上我對荊軻刺秦這一歷史事件是抱有不解的,刺秦又如何,就算成功了也不過是死了個嬴政,嬴氏一脈並未斷絕,秦國仍舊傲立七國之巔。況且無論刺殺成功與否,燕國都會遭到秦國瘋狂的報復。

    於是我斟酌一二,問道:“你更希望七國各自爲政還是中原一統?”

    約莫是沒想過我一個深宮小公主會問這樣有格局的問題,荊軻倒是着着實實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沒想過殿下會問這樣的問題。”

    我看着他,認真道:“回答我。”

    他亦將我看着,似乎是想透過我的眼神瞧見一些更深的東西。片刻,也不知他是否有瞧出來什麼,只見他臉上的笑一點點收斂,眼中也不再戲謔,漸漸轉而望向窗外的天。

    “如若可以,我自然希望再無戰火,百姓安居。”

    果然,如此戰爭年代,所有人都希望和平。

    我仍舊是看着他:“那如果有人讓你去刺殺嬴政,你願意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荊軻倒着酒的手就這麼生生頓住了。

    良久之後他吐出一口氣,眼神之中帶着幾分潦倒的酒意。忽然間他擡眸看我,眸色粼粼,似綴有星辰與月光。

    “……我願意。”

    “爲什麼?”

    “或許我終究……捨棄不掉我的故國。”

    我看着他,就彷彿能看到他身後的劍影鋒芒,能看到江湖壯闊的山河表裏,和傲雪凌霜的南北大荒。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瞧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詩寫的不錯。”

    我伸手拿過他手中的酒壺,他急忙要撲過來奪回去,一邊還道:“姑娘家家的不要喝酒。”

    我沒理他,於是他又道:“這我喝過了。”

    “……”

    荊軻走後不出一週,秦國屯兵秦韓邊境。

    這是要開戰的意思。

    救命,嬴政不愧是嬴政,這纔剛打壓掉呂不韋的勢力不久,就開始圖謀吞併六國了。而且甚至不願意看在韓非幫他脫離過危險的份上,將他的野心表露的委婉哪怕一絲一毫。

    不過與歐亨利小說的結尾不同,嬴政這次的決定於我而言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事實上秦時的時間線一直是個迷,玄機也是有可能把十好幾年的滅六國戰濃縮一下,以確保角色們的年紀對應上。

    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我用腳想都知道韓安是個什麼臉色。

    是以值此國難臨頭之際,韓安像是才真正想起有韓非這個兒子,火急火燎地派人請他進宮裏。

    如此行爲旁人或許還在猜韓安是何用意,可全新鄭上下大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包括韓非在內。

    臨入宮前,我拽着韓非的衣袖不肯鬆開。

    韓非仍舊是笑,如春風拂堤楊柳微搖,他輕輕揉了揉我的發頂,笑道:“怎麼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不理會他的調笑,只囑咐他道:“他不管說什麼你都不要答應。”

    韓非問我:“誰?”

    “韓……”我差點脫口而出韓安二字,然而在韓非的目光注視下我立刻改口道,“還能有誰,父王啊。”

    韓非就覺得奇怪,將頭微微一歪,問我道:“你曉得父王要與我說什麼?”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捏着他衣袖的手卻愈發收緊,“你別管這個,總之先別答應。”

    韓非笑了笑,桃花色的眸子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與決然。他將袖子輕輕從我手中抽離,繼而與我道:“別擔心。”

    說罷他終是轉身,在我注視之下緩緩踏上臺階。

    我怎麼能不擔心他,我知他若走出這一步,從今往後縱使千軍萬馬當前,也不過是他孤身一往。

    張良嘆了口氣,輕聲與我道:“殿下,我們回去吧。”

    回紫蘭山莊的路上我一路思索,想着韓非倘若去了秦國該是什麼樣的結果又或者——有什麼辦法能阻止韓非去秦國。

    期間似乎依稀是聽到張良叫了我幾次,但都沒有理他。

    這種焦慮到渾身不適的感覺只在穿越前有過,那是在考完極度重要的考試之後,不確定自己考的是好是壞,只能等着成績出來的那一刻才能定生死,可以說是緊張到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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