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不禁後悔,更加害怕這個盯着他的小兵一劍劈了他。
他可是看見了這小兵殺人的狠勁,一劍下去,不少人連頭都不見了。
想到那畫面,他抖得更加厲害。
沈歸舟沒有殺他,她此刻神情陰鬱,渾身殺氣,卻未失去理智。
趙無衣活不了她怎會不知,她只是希望他可以減輕些痛苦。
“趙無衣,趙無衣。”
她喚着他,她知道他還活着肯定是心中還有十分牽掛的事情。
她沉聲喚了幾聲,趙無衣沒有焦距的雙眼稍稍泛起一絲生氣。
時間似乎在那一瞬間變得慢下來,所有的聲音也在瞬間消失不見。
許久過後,趙無衣纔看清扶着他的人。
陌生的臉。
他慢慢轉了視線,看到站在旁邊看着他的姚蘅。
他並不認識姚蘅,可他認得出他穿得是甘州大營的鎧甲。
他知道晉王安排人在夜幽城的後方堵截赤丹鐵騎,同時也是爲了防他違反約定。
這些他都沒有精力再去思考。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之所以還堅持着,其實只是還想再見晉王一面,跟他確認一下他承諾他的事情。
他也清楚,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那些話他必須得說,他將視線對準姚蘅,喫力地開口,“請告知王爺,我趙無衣答應他的事情做到了,也請他務必兌現他的承諾。”
他說的異常喫力,僅僅兩句話,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他沒有放棄,休息一會,又繼續道:“若此戰平息,便向朝廷請命,允北疆牧民自由畜牧,不服徭役,免賦十年。”
此話一出,衆人震驚。
他們終於明白爲何從不和朝廷打交道的牧場之王趙無衣,竟然會出現在夜幽城,以命對抗赤丹鐵騎。
姚蘅和趙無衣並無交情,見他如此之身,聽他說出被晉王招攬的理由,心生敬佩。
雖說自己的見死不救也是執行命令,但自問,若異地而處,他定是做不到如此的。
他看到趙無衣的眼睛裏充滿期待,那是臨死之人最後的期待。
他並不清楚趙無衣和晉王之間的承諾,軍中之人卻知,晉王從不妄言。
他蹲下身,和趙無衣對視着,肯定道:“放心吧,王爺一諾千金,他答應你的定會做到。”
聽到想要的回答,趙無衣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眼睛裏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那一絲生氣,也在瞬間散去,雙眼失去了焦距。
衆人都以爲他要死了,他卻忽然喃喃念着,“公子,趙無衣曾答應你,會護北疆牧民一生,可是今日,不得不食言了。我將親去地下,當面向你賠罪,不知你可會怪我?“
其中含着的深深愧疚是那麼的清晰,清晰得讓聽見的人皆被感染。
雲澤和姚蘅等圍得近的人,都大致聽清楚了他的話。
他們不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誰,也未放在心上。他們僅僅以爲,那是他的一位故人。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要將大地劈開。
衆人一駭,皆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緊接着又是一連陣的轟隆聲,和之前那還未消散的尾音連在一起,當真是驚天動地。
他們感受到大地地顫抖,不少馬匹都嘶鳴躁動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沖天的火焰,染紅了整個天空。天空本還飄着小雪,火焰和濃煙下,它們沒了身影。
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隱約有馬兒混亂的馬蹄聲,慘叫的嘶鳴聲,人的呼救聲,慘叫聲等等,各種響動混着火焰燃燒的聲音傳到大家耳裏,很快那些動靜就越來越大。
無人注意到沈歸舟在看到大火後,又重新將目光放到趙無衣身上。
也無人注意到,她用衣袖在臉上重重地抹了幾下,本來的臉就露了出來。
她俯身靠近趙無衣,用確保他可以聽見的聲音道:“不會,我不會怪你。”
她有什麼資格去怪他呢。
已經一臉死灰的趙無衣驟然睜大眼睛,他艱難地側身看向沈歸舟。
看清那張臉後,他眼裏依次閃過驚愕然、懷疑、興奮、感動,最後定格在欣慰。
他久久地保持着這個神情,似乎想要將眼前的這張臉刻進靈魂裏。
他艱難地張開嘴,“公子,多謝。”
最後一個“謝”字說出,他永遠地閉上眼睛。
北疆赫赫有名的趙無衣從此成爲史書的一部分,他的一切都定格在他三十三歲那年的冬天。
他最後的聲音很輕,沈歸舟還是聽見了。
她知道他是在謝她的救命之恩,是在謝她的出現,是在謝她最後那句“不會”。
看着那張慘白的臉,她覺得陌生又熟悉。
一些久遠到她以爲已經忘記的記憶,從腦海深處衝出,讓一張稍顯稚嫩的臉和這張再無生氣的臉重合起來。
北疆浩瀚草原上,風吹草低現牛羊,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捧着比頭還大的酒罈子碰了下,相視而笑。
身着月色長袍的少年豪氣干雲,“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趙無衣,以後在北疆,我罩着你。”
另外一個比他高了個頭的黑衣少年笑得豪爽,“好,公子,以後這北疆的牧民我趙無衣幫你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