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恨歌 >第 12 章 舊事
    餘驚秋來到書房,見到樓鏡朝着書房跪在庭院中央,郎燁和樓彥都在外站着,問過郎燁,這才知道了樓玄之吐血一事。

    許久,俞秀出來了,衆人圍上前去,俞秀安撫道:“只是急火攻心,沒有大礙,都回去罷,宗主需要靜養。”

    餘驚秋雖想留下侍疾,但樓玄之除了俞秀外,誰也不見,衆人只得離開,只有樓鏡還跪在那,俞秀上前勸道,“回罷。”

    樓鏡輕聲道:“我想見見我爹。”

    俞秀嘆了一聲,又進了書房內,半晌出來,說道:“他不想見你。”

    樓鏡不吭聲了,卻仍是跪着,衆人勸她不過,無可奈何,只得由她去了。

    不多時,天色便暗了下來,夜風正緊,俞秀給樓玄之把了脈出來,見這庭院當中有個人影,樓鏡還跪在那裏。俞秀上前,要扯她起來,“你是跟你爹過不去,還是跟你自己過不去啊。”

    樓鏡擡頭望他。俞秀說道:“他此刻正心煩,等他氣消了,自然就見你了,聽話,回吧,啊。”

    樓鏡又垂下頭去,低聲道:“我不該跟他頂嘴。”

    俞秀道:“現在知道錯了?”

    “我不明白。”

    樓鏡空望着青石板,夜氣浸潤,地上已經有些潮溼,“我……”

    我想他疼我。

    但是她這個年紀,羞於將想要被疼愛宣之於口,或許是因爲從未得到過明目張膽的偏愛,讓她沒有底氣將這話說出口,樓玄之從小管她很嚴很嚴。

    俞秀在旁站了一會兒,樓鏡還是跪着,他回書房裏去了,沒再出來。

    一夜過去,天矇矇亮的時候,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餘驚秋聽得雨聲便醒了,撐了傘來到書房外面,果然見到樓鏡還跪在庭院中央。

    山中一下雨後,景物似被洗過一般,分外明亮,那跪立的瘦削人影也格外顯眼。餘驚秋走到她身旁,細雨打在油紙傘上,滴滴答答,“鏡兒,回去吧。”

    這時書房門開了,俞秀走了過來,樓鏡擡起頭來,目光期許,俞秀卻對餘驚秋說:“你來的正好,你師父要見你。”說完之後,俞秀便離開了。

    樓鏡身上被雨淋透了,雨珠墜在髮梢,將落未落,面容如玉一樣白,那眼睛紅得也就更鮮明,喃喃道:“你什麼都有……”

    餘驚秋站在她身前,雨傘向她微傾,遮住斜飄的雨,“鏡兒?”

    樓鏡仰望着她,“沒人輕蔑你,你天賦異稟,你得他歡心,就連小字,他也只給你取。因爲你什麼都有,所以你不用爭。”

    樓鏡站起身來,因爲跪得太久,往前踉蹌了一步,餘驚秋攬住她的胳膊,將人扶穩,樓鏡卻推開了她,一瘸一拐,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了。

    樓玄之在教導她兩人上,態度相反,管得樓鏡嚴,管得餘驚秋卻松泛些,待餘驚秋從不曾疾言厲色,這多半和兩人性格有關。

    但最初時,不是這樣。

    樓鏡在孃親身邊很乖,等到後來入宗,不見了孃親,周邊全是陌生的人,很哭鬧了一段日子,鬧着要下山去,要離山出走,衆人哄不下來,直等到樓玄之發火,這纔將人唬住了,這一唬,父女倆的關係就僵住了。

    樓鏡就像頭狼崽子,成不了溫馴聽話的家犬,你打她一棒子,她就要咬你一口,樓玄之訓她,她就要頂撞,她頂撞,樓玄之便愈發覺得管她要嚴,一來二去,形勢就極難扭轉了。

    其實,樓鏡是想要樓玄之溫和些,像待餘驚秋那樣,或許是她缺少孃親那樣溫柔似水的呵護,所以纔會如此渴望,她甚至極度缺乏樓玄之的誇讚,而不是貶責,只是這些她都說不出口……

    餘驚秋進了書房,站在隔簾外。樓玄之說道:“是山君麼,進來罷。”

    餘驚秋撩開隔簾走了進去。樓玄之半躺在牀上,氣色並不好,朝門邊的方向瞥了一眼,“她還在跪在外面?”

    “師妹已經下山了。師父……”餘驚秋猶豫片刻,想要替樓鏡求情,又怕說出來惹樓玄之心煩,影響傷情。

    樓玄之看穿她的心思,擺擺手,“不說她了,山君,師父叫你來,是另有要事。”

    “你將窗旁底下那櫃子打開,取裏面的匣子出來。”

    餘驚秋依言開櫃,果然有一隻小匣子,取了過來,走到牀邊。樓玄之接了過去,手覆在匣子上,似乎猶豫了,他沉思良久,鄭重道:“山君,師父對你說的事至關重要,你要好生放在心上。”

    餘驚秋神色一凜,“是。”

    “在此之前,你要先答應師父三件事。”

    “師父之命,弟子自當遵從。”

    樓玄之盯住了餘驚秋,目光好生逼人,“師父要你發誓。”

    餘驚秋不免遲疑片刻,“不知師父叫徒兒答允哪三件事。”

    樓玄之道:“等你立誓了,師父自然告訴你。”

    餘驚秋雖不知是什麼事引得樓玄之如此慎重,但還是依言,當着樓玄之面立了誓。如此樓玄之才點點頭,“好。”

    “山君,你今年已有十七了。你才這麼點大,給我抱到了山上來。”樓玄之笑着,用手比劃了一下,轉過頭覷着窗外風雨時,又嘆息了,“你大了,是該知道自己身世了。”

    “師父。”餘驚秋難以按捺心中驚喜,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她曾也問過樓玄之自己的父母是誰,師弟師妹都可以下山省親,但她不能,每年除夕都是她和樓鏡留在山上,但樓鏡的爹是樓玄之,她的爹又是誰,樓玄之只是說:待你大了,師父再告訴你。

    大了?何時纔算是大了。

    沒曾想就是今日。

    “來,山君,過來。”樓玄之招了招手。

    餘驚秋走過去,跪坐在牀榻板上。樓玄之道:“這……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樓玄之望着虛空,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淒涼,牽動內腑悶疼,不禁掩嘴咳嗽了兩聲。餘驚替樓玄之順了順背,“師父,徒兒不急,不如待你傷好……”

    “不妨事。”樓玄之擺擺手,“還是從你父親的身份說起罷。自古以來,治病救人,分了三脈,醫、毒、蠱,後兩者危害大,救人害人全在一念之間,唯有醫者,從一開始,便是奔着救死扶傷去的,醫道一脈,有兩家集大成者,一是桃源醫谷,一是孟家。”

    “相傳兩家是一脈,師祖乃是上古醫祖岐伯,後因醫術精湛,被江湖各路人士騷擾,更被謠傳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金方,以至於被貪圖之人逼迫,桃源醫谷生了退隱之心,孟家的人卻不想負了自己一生所學,因而分道揚鑣,一家成了兩家。”樓玄之的手落在餘驚秋肩上,餘驚秋只覺得這手掌有千般重,樓玄之說道:“山君,你的父親,是孟家的當家,孟知堂。”

    “孟知堂。”這三個字在她舌尖縈繞,細細咀嚼,和她想象中的相差無幾,他一定是個儒雅溫和的男人,手掌寬厚溫暖,笑容似太陽一般。

    “我娘呢?”

    “你娘,名叫陽神。”樓玄之見她雀躍模樣,笑容更添兩分慘然,“當年你師孃可是和她一見如故啊。”

    餘驚秋笑起來,“原來我阿孃和鏡兒阿孃是相識。”

    “豈止,原是因我和你父親認識,你父親大婚時,我和你師孃去慶賀,你師孃這才認得的你娘,後來她倆交情反倒比我和你父親更深厚。”樓玄之呵呵笑起來,“她倆脾性相投。”

    既然與師孃脾性相投,那肯定也是武林中人,師父不止一次說鏡兒和師孃像,想來阿孃也是個颯爽不羈的性情中人。

    “後來呢?”餘驚秋目光微亮,心中期待着下文。

    “後來啊,後來你阿姐就出生了。”

    餘驚秋心跳了起來,很難說出心中是何種的歡喜,只是覺得眼前一亮,彷彿老天爺在她人生之路上放了一樣小驚喜,“阿姐,原來我有阿姐的,她叫什麼,多大,長什麼模樣?”她第一次在樓玄之跟前失了分寸,急不可待的問出這許多話來。

    樓玄之目光黯淡下去,沒有回答餘驚秋的話,“再後來,就有了你。”

    “不知爲何,江湖上關於醫道有活死人肉白骨金方一事又傳了起來,但人死哪能復生,都是虛妄,可人心不足,終究有人信了,盯上了孟家,那時候,有心人在暗地裏操縱,泄露出了你孃的身份……”

    餘驚秋的心漸漸下沉,“我孃的身份?”

    樓玄之默然片刻,徐徐道:“陽神是飛花盟的人,丘召翊手底下第一的武將,朝聖教的旗主。”

    樓玄之說的平平靜靜,餘驚秋心裏卻是轟然一震,她心有所感,忽然有些懼怕聽到接下來的事了。

    “孟兄早先已經隱姓埋名,只是後來南面爆發瘟疫,情勢危急,孟兄於心不忍,出了山,卻也是那時暴露了行蹤,據之後陽神所說,丘召翊因練功走了岔路,致使身體得了僵症,桃源谷和孟家有醫治之法,但桃源谷隱世,行蹤難覓,孟兄文人風骨,寧折不彎,丘召翊便派了陽神接近,再圖謀醫治之法,不曾想兩人漸生情愫,陽神爲了孟兄,脫離了飛花盟。”

    餘驚秋下意識問道:“如何脫離?”

    樓玄之沒有說話,餘驚秋心裏咯噔一下,已能猜到,那必然是一個艱難痛苦的方式,以至於樓玄之不忍在她跟前敘訴。

    “陽神落下了病根,誕下你後,陽神正是虛弱的時候,又在那時身份暴露,她在飛花盟這許多年,結了不少仇家,像是商量好了的,在你百日宴上,一起前來尋仇。卻不知其中誰是來複仇,誰是假借復仇之名,爲貪圖那謠傳的活死人肉白骨的金方而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