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轎中女子何人 >第73章 風沙
    獄裏最難的不是獄卒隔三差五的縮減喫食,而是旁邊說怪話的瘋男人,還有呂酥幼時常的刁難。

    我在大獄裏她都不放過我,經常大半夜來到這逼仄的牢房,把我叫醒,逼我給她認錯。

    人能狠毒到什麼程度我算是在她這裏看見了下限,她讓人捉老鼠往獄裏放。

    我本來還疑惑,這牢獄裏人都喫不飽,豈會有活老鼠,難不成都是些修煉成精的老鼠已經學會了喝風飲露麼。

    看見呂酥幼我算是明白了,都是她這等閒人帶來的,屬實有病。

    她算是初印象和現印象反差最大的人,從前我覺得她高高在上,有刻板守禮的善意。現在才明白她的扭曲和小人得志。

    她向我炫耀悔婚的正確,她說:“如今賢王制住了宮裏,陛下已然被困之囚。萬幸我沒信你給我挑的好婚事,你可滿意?”

    晏瀟和晏洺於我何干,她倒不如拿晏潯氣我。

    呂酥幼說:“你以爲陛下鐘意你就算贏了嗎?這宮廷王侯間,原不在乎什麼皇位,誰有權誰纔是真龍,爾等乍見權勢的夕女哪看得見這層。”

    好久沒聽見夕女這詞了。

    她把從認識我起我走的每一步路都複述給我聽,點評我做的對錯,嘲笑我的見識短淺。

    呂酥幼對我的瞭解遠勝於我對我自己的瞭解,我說:“你對晏瀟,或者賢王,都沒什麼感情吧?”

    “你瘋了。”呂酥幼說:“婚事乃朝中大事,豈會基於感情?”

    這就是了,我都快懷疑她愛的是我了,怎麼會了解我瞭解的那麼事無鉅細。

    她得意洋洋的炫耀賢王此時的優勢,她表現的那麼理智淡然,但我還是能看見她無形的雀躍尾巴,她太得意了。

    我說:“呂酥幼。”

    她停下來,等着我繼續說下去。

    我從潮溼的稻草上站起來,手抓上欄杆時,外頭的侍女下意識把呂酥幼往後拽了拽,生怕我傷了她。

    我問她:“在你的故事裏,我是你的勁敵嗎?”

    她一定聽懂了我的嘲諷,氣勢瞬間弱了下來,惱羞成怒的讓獄卒開門,抓着我的衣襟喊的我腦袋嗡嗡響。

    現在不管她說什麼我都只要保持微笑沉默就好了。

    在她對於打敗我而耿耿於懷時,我好像只要表現的不在意就贏了。

    人過於自以爲是不好,但也不能如她般完全沒有自我。

    我知曉她的弱點,她同樣瞭解我的軟肋。她說:“潯王府宗姬和那孽障的死訊,會不會先你一步到達邊疆?”

    在我的目瞪口呆中,她大獲全勝的離開。

    又熬了幾天,終於到了流放的日子。

    以前見過的那種固定脖子和手腕的板子只會給武功在身的高手戴,防止他們流放的路上逃跑。

    起初是囚車,我單獨一個人,兩個隨行押送的獄卒還在討論要不要給我這個重犯全程囚車。

    後來被否決了,我問他們爲什麼,他們說不出來,大概是怕別的罪犯有意見。

    過了坡囚車就沒了,我出來跟人羣步行,有人撞了撞我胳膊,荀嬤嬤那個神神叨叨的遠親說:“好巧。”

    “閉嘴。”我白他一眼,“本來流放就煩。”

    周圍的哭聲突然變的淒涼,原來有親人在前面柳亭看這些罪犯最後一面。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來看我,不來最好,不想看見廂月抱着孩子站在那裏,人羣擁擠,不想讓她看見這些。

    不過還是隱隱期待能看見她,至少讓我知道他們還安好。

    我到了柳亭人都瘋了一般,不顧獄卒的阻攔紛紛向自己的家人跑去。

    我先是被一些激動的大漢撞到,才站起來躲到邊上,又被幾個沒有家人的惡徒居心不良的打量。

    我兩眼發黑,沒有王府和宮裏的庇佑,隻身一人是沒辦法在大喆活下去的。

    有人已經衝我來了,而我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把祈禱他之前被五步蛇咬過,再走近我之前暴斃。

    惡徒被踹翻在地,幾個小廝模樣的人踩着惡徒的手臂。呂酥幼的聲音赫然響起:“大膽!爾等卑賤腌臢之人,竟敢非禮高門小姐?滿京城世家大族的臉都被攀扯進去了!”

    …

    我驚詫的看向她。

    滿天的黃沙,灰頭土臉的衆人。流途不盡然,折柳贈離人。流放途中的畢竟之處柳亭卻無柳。

    風吹起呂酥幼的帷帽,她憤然的看着那惡徒。

    “小姐,這不要命的如何發落?”小廝問她。

    呂酥幼說:“回了殿下再發落,以下犯上自然不得好下場。”

    我仍然心有餘悸,問她:“你…”

    “不必謝我。”呂酥幼說:“我救的不是你,而是世家大族的威名和高門女眷。即便仕宦人家落了罪,命也比此等劣貨值錢。若是今日你被害之事傳出去,往後豈不是誰人都敢攀扯貴族?”

    我突然覺得讀懂了呂酥幼這人,她做的一切都秉持着她認知裏尊卑的原則,她已經被教養成這封建社會里最忠誠的維護者。

    我以爲她被困於婚姻嫁娶,其實她是熱衷於捍衛貴族的貴。

    從撞破她與珺太嬪說我出身開始,到現在她怒斥流放罪犯順帶維護我,其中針對的都不是我。

    押送的獄卒已經在盡力拉回失控的罪犯,送行的家人已經哭作一團。

    看着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再看錦衣華服被護在中間的呂酥幼,這是她維護的尊卑最直觀的受益體現。

    也正是我無法說服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的原因,曾經有過適應這種生活的瞬間,在我醒來時首先喊若缺幫我穿繁雜的華麗服飾,把頭髮梳成金光閃閃時。

    那時的我看不見充滿撕裂和罪惡的柳亭,一切衝突的根源都難以溯及,一切供罪惡種子生長的腐土都難以幹竭。

    呂酥幼也擁有一塊恣意生長的泥土,她和惡徒的共同點在於,他們都被各自泥土供養成理所當然的結果。

    流放的罪犯無法控制,押送的獄卒趕走了送行的親人,看起來經驗十足,做起來得心應手。

    我也要歸於隊伍,也算歸於呂酥幼認知裏我本該存在的地方。

    我說:“呂姑娘,若我那日不曾撞破你與珺太嬪言我出身卑賤,你是否會如那之前一般,表現的溫和善意,成爲世人眼中賢良淑德的中宮皇后,或者親王正妃。”

    帷帽遮着她的臉,好像也扼住了她的喉舌。

    我說:“我當做那日什麼都沒看見,你以後還是賢良做派,你本就打算裝一輩子的不是嗎?我不該拆穿你,你裝一輩子吧,求你了,別去打擾宗姬和孩子,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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