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這蘇記點心門口,忽然多出一頂轎子,以及數十位渾身肅然、身着黑紫衣的危樓黑風衛。
待人走的差不多,孟倚君這才從轎子中出來,他一襲深紫色長袍,對襟襖背子以金線紋織就,烏黑的頭髮套在華貴的白玉發冠中,兩縷金色冠帶自玉冠兩邊垂下,在下面挽成一個流花結,正是危樓樓主的裝扮。
他大步流星走入點心鋪,鋪內的小娘子們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道:
“樓樓樓主,三娘子她,她在金屋恭,恭候……”
孟倚君一雙鳳目光射寒星,淡笑着上了金屋,只見三娘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金屋門口,笑眼盈盈道:
“樓主不是在衡竹苑休息麼?何時來的點心鋪?怎不提前告知三娘子一聲?”
“我何時來的,你會不知道?”
孟倚君冷哼了聲,淡淡道:“本座竟不知你這般能耐,能自己拿主意,刺殺範不凝了。”
三娘子聞言怔了怔,似乎是未料到孟倚君會知曉地這麼快,連忙嬌滴滴道:
“既然樓主都知道了,妾身也不好隱瞞,那明月堂仗着背後有劉仁瞻將軍撐腰,一貫與咱們危樓不和,妾身殺範不凝,也是希望爲樓主分憂。”
“你爲本座分憂?”
孟倚君冷笑出聲,“若非今日有人放出煙花,召本座前去解圍,範不凝一死,淮南武林大亂,你能得着什麼好處?”
三娘子面上帶了醋意,酸溜溜道:“喲,是齊如意吧,樓主又是送摘星令,又是有煙花之約,莫不是對這小娘子一見鍾情,看上了人家?”
孟倚君只將摺扇一收,他對三娘子不正經的作風很是不滿,橫眉道:
“本座如何行事,是你一個星使該過問的麼?徐三娘子,本座在問你話,你爲什麼要害範不凝?”
三娘子眼見孟倚君生了氣,卻是隻欠了欠身,
“三娘子做事,從來都是爲危樓着想,朝中誰都知道,劉仁瞻與北周天子交情匪淺,只怕遲早要投敵叛國。範不凝又是劉仁瞻左膀右臂,尋機會殺了他,當然爲貴人們分憂……”
“慎言!劉大人乃國之柱石,豈容你隨意誹謗?”
孟倚君打斷她的話,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將其扔給三娘子,幽幽道:“要不明日摘星大會,你去?”
三娘子打開紙條,一看便變了臉色,癱坐在地上道:“這怎麼可能?”
“前些日子,範不凝隻身前往敵營,竟發覺周軍在正陽城內搭建浮橋,欲揮師南下,他查探軍情有功,官升一級,更得陛下親自褒獎,本座騙你不成?”
孟倚君連連冷笑:
“你以爲本座爲何到你這金屋裏來?今晚若範不凝有傷,你此刻便是死人了,還在這裏洋洋得意,覺得是爲本座分憂?”
三娘子自知犯下大錯,連忙跪下身來,求饒道:“屬下思慮不周,任樓主責罰!”
一旁的危樓黑風衛們面面廝覷,心下又驚又怕,三娘子平日裏呼風喚雨,竟也有這般在樓主面前伏低做小的時候。
孟倚君沉着臉:“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做便做了,我孟倚君也非不講人情,今夜可有留下什麼尾巴?”
三娘子連忙道:“樓主放心,鏢局是從吳越請來的,整個國中,沒有人能查出他們的來路。”
“那就好。”
孟倚君翹起二郎腿,道:“謝清源如今在做什麼?本座先時讓你將他抓回危樓,可有音訊?”
“樓主恕罪,這謝清源來無影去無蹤,妾身實在無能,幾次都讓謝清源逃脫。”
三娘子戰戰兢兢,道:“如今之計,怕是隻能派人盯緊青墨先生,畢竟他們是多年好友,素日裏常來常往的。”
孟倚君冷笑了笑:
“那謝清源的武功,曾高居淮南武林榜首,抓不住他也是正常,此事不怪你。你還有哪些事自作主張,不妨一併跟本座講清楚。本座今夜心情好,說不定就不追究了。”
三娘子思忖着如意和孟倚君的關係,道:“先時樓主讓屬下給葉子安傳話,我爲了招喚葉子安前來,給那齊如意下了毒。”
“可有解藥?”
孟倚君蹙眉。
三娘子連連點頭:“有,屬下已經給過了葉少俠,想必齊女俠已然平安無恙。”
“這些小事情,你就不用來告訴我了。”
孟倚君揮了揮手,讓黑風衛將一卷卷軸遞給三娘子,“情況有變,是以明日摘星大會,也要改一改。”
三娘子道:“如何改?”
孟倚君的臉猶如冰塊一般,道:“朝中如今最關心的,莫過於周人的那座水上浮橋,周朝軍隊嚴守浮橋,咱們且想一想,有什麼方法,既能拆了浮橋,攬下北地軍功,又能戳一戳範不凝的痛處。”
“本座今晚便給溫時雨寫信。”
孟倚君眉尖微蹙,三娘子說的倒是實情,只不過這摘星大會的魁首,必須是他看中的人,須得好好籌謀。
是以孟倚君問道:“你覺得,如果非要從葉子安和齊如意中選一個人,你更看好誰?”
他先時與三娘子的信件中,大多是詢問葉子安如何,鮮少提及如意,明顯是偏心於葉子安。
攬月樓的耳目早將河岸邊的情形告知於三娘子,三娘子思忖片刻,孟倚君此次來,是對她明着敲敲打打,她總得做點什麼,化被動爲主動。
於是她直起身子,道:
“屬下更中意齊如意。咱們不妨打個賭一把這摘星大會的魁首,我押齊如意。”
“好。”
孟倚君爽快的答應下來:“你若贏了,不用抓到謝清源,本座許你副樓主之職,你若輸了,我要你將這些年掌管攬月樓攢下的私錢,盡數交出。”
他高高在上,將卷軸遞給三娘子,半是命令,半是威脅道:
“三娘子,你也是危樓老人了,當知曉本座賞罰分明。此次摘星大會全權由你負責,別出岔子,別生事端。好生看住方纔那兩人,本座以後還有大用。”
三娘子連忙接過卷軸,不敢多言二字。
孟倚君交代完事情,立即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三娘子剛剛想鬆一口氣,只見孟倚君轉過身來,對她冷聲道:
“哦,本座差點忘了,徐三娘,管好你這張嘴,若是再讓本座聽到,你與本座之間有什麼流言,信不信本座親自拆了你這金屋,再把你扔到大街上喂狗?”
“屬下不敢!”
徐三娘子連忙五體伏地,以最恭敬的禮儀送孟倚君和黑風衛離去,做出一副臣服之狀。直到屬下進來詢問,她才從地上起身,怒氣衝衝地叫她們滾。
第二日早晨,攬月樓門前站滿了武林各路英雄豪傑,衆人只等着金匾上的紅布落下,看看今年這摘星大會,是何種題目。
距離揭匾的時間愈來愈近,攬月樓不遠處,停着輛檀木繡金轎子,轎子上珠簾一角被微微掀起,範不凝坐於馬車內,目光卻落在轎外的人羣中,似乎在搜尋着什麼。
曾雨桐一襲盛裝,周身光彩照人,明麗而貴氣,她與範不凝同坐於車內,昨晚的事她已悉數知曉,心下又是驚嚇又是後怕,故而將如意和葉子安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盡數告知了範不凝。
她猜想範不凝是在等着如意現身,淺笑盈盈道:“齊如意雖說出身清谷天,卻是少年心性,想要揚名江湖,創一番功業。江湖人都說功名危樓客,她一定會來的。”
佳人在側,紅袖添香,範不凝的心情卻不怎麼好。時間已到,三娘子從閣樓上出來,又是一副顧盼生姿,嬌媚動人的模樣。
衆人皆屏息凝神,只見三娘子伸出纖纖素手,摘下金匾上的紅布,只看到“龍澤山莊”四個大字。
“龍澤山莊?居然是龍澤山莊?”
有人茫然無措,有人疑惑不解,有人則面色突變。三娘子淺笑盈盈,對衆人道:
“承蒙各位英雄豪傑擡愛,此次摘星大會的任務,是前往江州城的龍澤山莊,向機關術後人溫莊主,討要《墨子卷》。”
傳聞之中,龍澤山莊避居世外,那莊主溫時雨個性孤僻,從不與外人來往,想要進入山莊之人,需得通過幾重迷陣。
這些年來,多少有求於龍澤山莊之人,大多不幸命喪於迷陣,難怪樓下衆人會大驚失色,對摘星大會望而卻步。
三娘子悠悠然道:“誰能先取得《墨子卷》,便是此次大會魁首,危樓自會將白玉珏奉上,並許諾其爲十二星使之首!”
白玉珏和十二星使之首,這可是不得了的獎勵。有那些爭名逐利之輩,立馬眼冒金光,盤算起如何去龍澤山莊。
三娘子將銅鑼一敲,揚聲道:“摘星大會,正式開啓!”
這鑼聲一響,便是宣告了摘星大會開始。曾雨桐將車簾放下,微微蹙眉道:“聽我叔叔說,此次摘星大會,原是爲了構陷劉仁瞻大人通敵賣國,怎又成了龍澤山莊?”
“還是爲了那正陽浮橋。”
範不凝無奈道:“北周將士不善水戰,修成浮橋,大軍便可從淮河南下,始終是我朝心腹大患。東宮和孟倚君都不傻,又怎會分不清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