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發生了太多事情,又因爲賈瑚一句話,將表面上的和睦打破了,這一夜,榮國府許多人都沒睡好。

    但是張氏和賈瑚倒是睡得極好。張氏是因爲太累太虛弱了,需要休息;而賈瑚,前世一直處於既緊張又危險的環境之中,時刻保持警醒,好久沒有這樣安全舒適的環境了,恨不得能睡個昏天黑地。

    次日寅時三刻,清溪過來叫賈瑚起牀,只見賈瑚呼吸勻稱,顯然並未睡醒。

    清溪又怔愣了一下。

    小少爺是大奶奶親自教養的,張家書香門第,極重規矩。便是瑚哥兒年紀小,也是日日早起,到長輩房中晨昏定省不曾缺席。今日瑚哥兒起不來,別是昨日染了風寒吧?

    嚇得清溪伸手去碰賈瑚的額頭。

    還好,自家小少爺並未發熱。

    賈瑚就是睡得再香,也保持着前世的某些習慣。一感覺到有人靠近,便迅捷無比的按住了那隻手,反倒嚇了清溪一跳。

    清溪將手一縮:“我的爺,可算是醒了,快些起來吧,該去太太那裏請安了。”

    請安?這對於賈瑚是個陌生的概念。前世的季琳只對正暘帝一個人行禮,文武百官見了季大指揮使都是不敢出大氣的。現在成了賈瑚,自己倒要慢慢適應了。

    因爲是成年人的芯子,賈瑚一點兒不賴牀,很快就穿戴整齊,依舊是一個奶嬤嬤兩個大丫鬟跟着,前去榮禧堂。

    賈瑚沒受過人情世故的教育,也不知道原身請安是怎麼個情況,但是日日在生死邊緣遊走的人,對人的情緒感知格外敏銳。

    比如今日剛踏進榮禧堂,賈瑚就感覺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

    賈母正和一雙孫子孫女在用早膳,左首坐着賈瑚,賈瑚旁邊坐的纔是王氏,王氏的再下首是元春,右邊坐着賈敏,和和樂樂的。一旁佈菜的是鴛鴦等幾個丫頭。

    見賈瑚進來,原本輕鬆氣氛些微有些變化。

    王氏昨天才被賈瑚掃了面子,而且王氏認定是張氏教的,因爲平日再賢惠的二嬸,今日也沒說話。

    倒是賈敏見氣氛尷尬,開口打圓場:“瑚兒來了?用過早膳沒?到姑姑這兒來。”

    跟着賈瑚一道來的周嬤嬤、清溪、清湖一下子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們是長房的人,知道自家大奶奶但凡身上沒有病痛的時候,都是要來榮禧堂晨昏定省的,也都要立規矩,親自給太太佈菜。有時候大奶奶喫不好,還要回東大院再喫一些。

    立規矩可說是婆婆光明正大調|教兒媳婦的手段,若是好呢,做做樣子就成;若是不好,可以變着方兒的磋磨。憑張氏的出身,賈母自然沒有過分磋磨過她,但是多少是會立一陣的,偶爾免了規矩,極少有這麼一家子圍着桌子用膳的。

    張氏從未對立規矩這事兒有半分怨言,長房底下的人自然說不着什麼。可是自家奶奶不在的時候,怎麼二奶奶就不用守規矩了?所以這人心,到底是偏的。

    不管是周嬤嬤還是清溪、清湖,都覺得這頓飯再留下來喫也沒意思了,可是畢竟今日來的只有賈瑚纔是大房的主子,下人是不敢僭越當着太太的面教賈瑚做事的。於是,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賈瑚的身上。五歲的賈瑚,是走還是留呢?

    賈瑚前世從來沒研究過世家大族的規矩,也不知道以前的榮國府,長房、二房與榮禧堂是怎麼相處的,但是他能感受到氛圍。

    於是賈瑚道:“瑚兒前來給太太請安,請太太慢用,我先下去了。”說完轉頭就走了。

    祖母都不叫,改口叫太太了?這性格,這脾氣,就是連賈赦在賈母面前也不敢這麼囂張!也不知道張氏教了自己的乖孫一些什麼!

    賈母沒有說話,心中卻覺得張氏到底將自己大孫子養歪了。世家大族的公子,又是榮國府的嫡長孫,是榮國府的繼承人,要在一衆豪門中立足,性子一定要圓融些。否則將人都得罪光了!

    賈瑚卻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對。

    一個能輔佐庶皇子奪嫡成功的人,必然是極具智慧的。然而他的智慧從來在更殘酷的鬥爭上,並不懂得內宅周旋。

    於是賈瑚覺得自己的行爲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前世賈瑚在暗中幫助榮國府,向太上皇傳遞消息之前,對着正暘帝都不必小心翼翼。賈母只是一個大事上犯糊塗的老太太,自己用得着畢恭畢敬嗎?

    賈瑚就這麼走了,榮禧堂其樂融融氛圍也變得尷尬。

    賈母頓時覺得沒了胃口,吃了兩口將筷子放下:“這還成什麼規矩?”

    見賈母心情不好,王氏自然不會留着喫掛落,陪着坐了一會兒,“太太,昨日嫂子喜得貴子,陸續有親朋戚友前來道賀,另外,也還要請太醫來給嫂子問脈,我這就去準備了。”

    賈母擺了擺手,堂屋的人陸續退出。

    國公爺還駐守在平安州,國公夫人在榮國府自然最有威嚴,長房惹了賈母不快,賈母房裏的人也擔心跟着喫掛落。

    王氏出來走到僻靜處,對周瑞家的道:“太太心情不好,你着人去請賴嬤嬤來陪太太說會兒話。”

    賴嬤嬤原是賈母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了賈代善的小廝賴忠,現在已經是榮國府的總管娘子了。賈母心情不好的時候,賴嬤嬤還勸得着兩句。

    賴嬤嬤這樣明爲下人,實則半主的身份,府裏的事她都知道,包括昨日府裏鬧了那麼一場。

    見周瑞家的來請,賴嬤嬤問:“是還因那事太太不高興麼?”

    周瑞家的點了點頭,小聲在賴嬤嬤耳邊將今日賈瑚請安的事說了。

    賴嬤嬤便心裏有數了。

    賈母是她跟了幾十年的主子,行事風格賴嬤嬤最清楚不過。今日早晨這一出,原本是要敲打大房,壓一壓賈瑚的性子的。就算賈瑚不懂,這些事傳到張氏耳朵裏張氏自然明白。

    誰知道以前素來規矩的賈瑚也敢抹了太太的面子。這還是個小豆丁呢。

    到了榮禧堂之後,賴嬤嬤跟賈母請了安,也不用賈母說自己因何煩心,賴嬤嬤就極貼心的說:“如今這府上人多事多,偏生大奶奶需要靜養。太太素來是心疼人的,對兒孫們也好,不如將瑚哥兒和他兄弟都先抱過來養着,大奶奶也好安心養病。”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陰霾一掃而空。

    不然爲什麼賴嬤嬤是心腹呢?府裏上上下下那麼多人,賴嬤嬤是最懂賈母心思最能替賈母分憂的。

    賈母確實想抱養賈瑚和長房的二小子了,瑚兒原本多玉雪可愛一個孩子,那長相,那機靈勁兒誰見了都誇。讓張氏養了才五歲,性子就養歪了,這兩個孩子再不能由着張氏教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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