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倆一前一後的來到大書房,一個人都沒讓跟着。

    賈瑚落後半步,邊走邊想這位國公爺的行事。常言道慈不領兵,其實在賈瑚看來,賈代善對待下人倒是很仁慈的,起碼賴忠若是犯在自己手上,以自己當年青龍衛指揮使的作風,不會這樣輕易放過。

    大書房設在前院,是賈代善平日會客辦事所用。賈赦和賈政兄弟各自住的院子都有小書房,所以賈代善不在京城時,這地方多是無人用的。

    這是賈瑚第二次來大書房,第一次是賈代善問兩個孫子學業的時候。因那次賈珠在旁,賈代善只是例行公事般問了幾句功課就讓倆孩子回去了。

    賈瑚這次沒打量書房了。其實這書房格局和前世都沒什麼變化,除了許多現在還在的擺設後來沒有了,約莫是被典當了。查抄榮國府的時候,季琳甚至在這裏整理過卷宗。

    賈代善落座之後道:“瑚兒坐。”

    賈瑚應是,在賈代善對面坐了。

    賈代善並未說話,就這麼打量着這個嫡長孫。一軍主帥自有氣勢,便是軍中尚且有不少人在被賈代善目光掃到時忍不住心虛,賈瑚卻泰然自若。

    從秦宵的信中,賈代善自然知道此子不凡,然而賈瑚的表現依舊讓他覺得驚豔。

    “瑚兒,你是怎麼發現賴忠貪墨的?”賈代善並不相信賈瑚只是路過下人房,偶然看到賴忠和吳新登勾結。不到六歲的孩子,若不是個有心的,就是看見了也不會在意,更別說專門跟秦宵說。

    秦宵雖然是賈瑚的師父,但是拜師不過兩個月。尋常孩子就算髮現什麼奇怪的事,也是先跟父母或是身邊的奶孃丫鬟說。總之,賈瑚的舉動有許多奇怪之處。

    自然,秦宵不見得沒發現這些。只是他是給賈代善做下屬的,只需做好分內事即可,上司的家事秦宵不會多管。

    賈瑚坦然道:“祖父,我並不是發現賴忠貪墨,而是知道賴忠一定會貪墨,特地去拿他的。”

    賈代善讚許地點了點頭,賈瑚這回答可謂坦誠之至。這纔是聰明人的反應。“瑚兒,你就不怕木秀於林麼?”

    賈瑚看着賈代善不怒自威的臉,眨了眨眼睛:“怕,所以有些事我只告訴一定會護着我的人,譬如祖父,譬如母親。”

    “除此之外,還有誰知道瑚兒天賦異稟?”賈代善問。

    賈瑚自然不會對賈代善隱瞞什麼,“就只有師父和清溪知道一部分。”

    賈瑚敏銳的察覺到賈代善身上散發出的一絲殺意,“清溪是誰?”

    “我的大丫鬟。”賈瑚說:“是個聰明的丫頭,我落水後剛醒來,還沒來來得及換衣裳就帶我去了產房,否則母親……”

    賈代善將茶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覺得不夠暢快,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又是一口喝乾。暢快,許久不曾和這樣聰明的人說話了。

    賈瑚特地說清溪是聰明人,便是想保這個丫頭了。被主子捏着身契的丫頭,若是個笨的,自然送其上路,頂多賞其家人幾兩銀子罷了,省得說了不該說的話引來禍患。但是賈瑚特地強調清溪是聰明人,聰明人向來知道不該說的不瞎說。

    短短几句對話,賈代善相信了賈瑚的判斷。

    “聽說你落水後,在你外祖母面前而揭破了無人到外院找會水人救治之事。”賈代善用的是陳述語氣。

    賈瑚坦然點頭:“是。”

    賈代善震驚不已。他自己能搏得從龍之功,而後還能不驕不躁,安心留在軍營,可見其智慧心性。然而賈代善依舊難以想象一個六歲孩子有如此天賦。“瑚兒從何處學來這些?”

    賈瑚便將和張氏說過那些話再說了一遍。什麼落水之後片刻間經歷一生,醒來雖還是賈瑚,卻胸中別有丘壑。

    這樣的事在賈代善看來簡直難以想象,然而賈瑚的聰慧他剛剛見識過。若是不信,卻也難以找到別的解釋。賈瑚天賦再高,總要有人教過他才能知道這些吧。然而賈瑚無論是學習進度還是人生經歷,都不足以累積這樣的智慧。

    賈代善修長有力的手指將書案敲得碰碰作響,常勝將軍之所以戰無不勝,便是有異於常人的洞察力,能夠見微知著。

    僅憑和賈瑚這段不長的對話,賈代善已經能夠推測出長房如何假意爭奪掌家權,佯裝落敗,其實是對賴忠來個請君入甕。家宅內鬥而已,卻也將兵法運用嫺熟。

    “從你落水之後,發生的一切皆是你策劃麼?”

    賈瑚搖了搖頭,剛纔一場交談,賈瑚也知道賈代善的智慧,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藏私有可能弄巧成拙。“掌家權的事,瑚兒沒過問。”

    那就是張氏設計的,倒也正常。長房有這樣一對母子,榮國府便後繼有人了。

    “你二嬸私心害你,險些傷害兩條性命,你恨她麼?”賈代善問。

    他是一家之主,自然是希望家庭和睦的,然而這件事若是長房計較,賈代善也不好直接命令長房不再計較。

    這件事上賈瑚倒是很坦然,要恨也是原本那個賈瑚去恨,前世長房確實因爲此事連丟兩命,賈赦從此消沉,而榮國府漸漸也徹底讓二房做了主。但是自己原本是季琳,哪怕季指揮使權勢最盛,也最聲名狼藉的時候,依舊是恪守遵照事實辦案的原則。

    “若說王氏毫無私心,我並不相信,但是她之私心尚未造成嚴肅後果,只要她日後安分,我不會追究。”賈瑚說。

    賈代善都已經在問恨不恨了,賈瑚便遵照本心,在賈代善面前直稱王氏而非二嬸。

    對於這個回答,賈代善很滿意,若是賈瑚全不在意,顯得虛僞;若是睚眥必報又心胸狹窄,如此剛好。

    “瑚兒,你是嫡長孫,將來是一家之主。家族繁衍,會有越來越多的子孫,這些人秉性良莠不齊,你要懂得寬嚴相濟。你有你的心胸,祖父很高興。”賈代善確實很高興,像賈瑚這樣天資的人,若是心胸狹窄,也不知是福是禍。萬幸賈瑚是個心胸開闊的。

    二人坦誠得差不多了,賈瑚拿出一串佛珠說:“此物是弟弟百日那天,南安王妃所贈,據說是寧棲寺玄光大師開光之物,祖父,您能幫我查一查這背後的事麼?”

    說起南安王府,賈代善臉色便陰下來不少。

    南安王府有意結親這件事來得詭異,因而賈代善回來之後並沒有急着處置此事,結果能做主的回來這許多時日,南安王府並未遣媒婆上門,證明南安王府也無結親之意。

    因爲此事,賈代善惱怒不已。南安王府此舉,便是拿結親做幌子,試探某些東西。賈敏是榮國府唯一的嫡小姐,賈代善豈能容許他人欺到頭上。

    賈代善接過佛珠,“我會查清楚的。瑚兒你這些時日暫時別出門做客。”

    賈瑚應是。

    如果南安王府的確對賈瑚不利,那絕非送一次佛珠就完事的。

    現在的賈瑚畢竟是個孩子,很多事有心無力。但是賈代善不一樣,無論是資源還是手段,賈代善都不缺。此事有賈代善出手,賈瑚相信不久之後,關於南安王府的謎團會浮出水面。

    祖孫倆交流了半日,才從大書房出來。

    對於南安王府的事,賈瑚有所猜測,然而因爲太過匪夷所思,賈瑚未對任何人透露,只安靜等着賈代善所查結果來印證。

    南安王府所謀甚大,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結果的。賈瑚倒也不是很急。

    張氏重新拿了掌家權之後,把以前被換掉的人手換了回來,畢竟自己提拔的人用着趁手。另外,因這次打發了一批人,要提拔新的人手,張氏便將林全的兒子林之孝提上來專管採買的事。

    賈母不但失了勢,還被砍了臂膀,深恨張氏有手段的同時,也萬事提不起精神。賈敏是親生閨女,即便並不覺得父親處置賴忠一家有什麼問題,也心疼母親,時常在榮禧堂說話。

    一連過了數日,賈母纔打起精神跟賈代善商量賈敏的親事。

    賈代善聽完冷笑一聲:“你既回了南安王妃敏兒的親事由我做主,我回京這麼久,霍家可曾遣了半個媒婆上門?”

    賈母愣了一下,“這是爲何?”

    賈代善瞧了一眼老妻,“你且不管爲何,南安王府此舉已經表示他們心不誠,此事就此作罷。”

    賈母還要再辯,賈代善已經起身拂袖而去。倒是賈敏得了消息,鬆了一口氣。

    京城就那麼大,富貴人家中有什麼事,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得整個圈子都知道。包括南安王府曾有意和榮國府結親的事。

    爲了此事,賈代善一入宮就跟興德帝求了恩典,說膝下幺女到了年紀,自己想留京到擇婿之後再赴任。又特地表明瞭無意與南安王府結親。

    興德帝見賈代善如此知進退,自然滿意,硃筆一揮便準了。

    因這件事,賈代善倒有充足的時間查南安王府的事。這一查,便有了不算眉目的眉目。

    自賈瑚和賈代善坦白之後,賈代善便不將賈瑚做小孩子對待。事關賈瑚,賈代善並未瞞着。

    依舊是在大書房內,賈代善說:“南安王府派人南下徐州,帶回一個姓季的孩子,據說是那孩子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像賈代善這樣善於整理情報的人,也覺得此事和賈瑚有關。

    而現在的賈瑚,則是瞧着徐州方向,那個姓季的孩子,便應當是自己前世的雙胞胎弟弟季瓊。

    可是季家夫妻明明很愛孩子,爲什麼捨得讓季瓊入京?自己前世的父母現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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