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章雨過橫塘(四)

    然而事發是在五六天前,卓思衡去信時範希亮已收到家中來信,快馬加鞭,緊急趕回。三四日後他便抵達帝京。

    不過幸好是先來了卓思衡家。

    卓思衡再有悶氣,看見表弟風塵僕僕的憔悴相也只有心疼,便不再責怪埋怨,只關切噓寒問暖:“路上連口水都顧不上喝麼?嘴上皮都破了。對了,你回來跟吏部報過?拿得什麼說法?”

    本【】朝地方官若告假回京,需交知吏部,但也非事事可批覆,一般都是家中急情,例如父母急病或是奔喪一類要事纔可先離再告。

    卓思衡還挺希望是後一種的,可是想來范家兩位親長,定然是拿出前面的說法逼迫表弟回來替他們的好兒子收拾爛攤子。

    想到這裏,他又開始憤懣。原本他打算讓表弟留在任上不理此事,自己一手暗中操辦送范家一個教訓,誰知表弟先一步回來,但他回來也有回來的辦法,教訓還是要教訓的。轉念之間門,卓思衡已改換計劃,做好準備再度出擊。

    “家書裏說父親被此事纏煩到病重,我哪敢逗留,十驛停一換了幾匹馬才從戎州趕回,好在戎州才入冬,只下過一場雪,道路尚不阻滯,這才及時趕了回來……我家……我家沒給表哥你添麻煩吧?”範希亮飲盡茶水後以焦慮口吻問道。

    “沒什麼麻煩,你此次回家我同你一道去。”卓思衡言簡意賅,見範希亮正打算拒絕,他先一步道,“表弟,此事可大可小,你若再讓家人肆意縱容你這位不成器的弟弟,只怕今後你一家都要遭受連累,你是他們的家人好些話不方便說,還是讓我來吧。”

    卓思衡的話是有道理的,範希亮猶豫後也明理地點頭答允,卓思衡本想讓表弟在自家沐浴更衣再剔面去須,可想了想,維持這幅樣子也好,只道:“咱們這就動身,你今晚再好好收拾休息。”

    範希亮自是無有不從。

    一人騎馬前往范家,路上卓思衡叮囑道:“表弟,一會兒你按我的意思說,不能再一味服軟了,要把道理像刀刃一樣磨快,讓他們知道這件事的利害……”說完他又簡單幾句說了自己的打算。

    範希亮聽完懸心道:“我不一定能照着表哥的意思做得十足,不過我肯定會盡力按吩咐做就是,但願這次……能起些作用吧……”

    “咱們爲的不是起些作用,而是一了百了。”卓思衡提醒道。

    一人說着抵達范家大門,表兄弟一人收聲對視一眼後齊齊下馬。

    範希亮此時已是戎州常平司提舉,身着碧綠錦袍騎於馬上,雖風塵僕僕的倦怠繞着他周身,可到底還是經過世面後有了心胸和威儀,範府之人見他回來先是不敢相認,有老僕看了許久後纔敢小心翼翼上前搭話,他只是眉目不擡地應了一聲,衆人見狀趕緊前呼後擁,只是都不敢去直視府上這位曾經唯唯諾諾如今官祿加身的大少爺。

    再看少爺身旁的朱袍大員,更是不敢怠慢。

    範希亮帶着卓思衡進了內堂,他想到這還是表哥第一次進自己家門,不由得心生愧疚,正要開口,卻聽尖銳的哭泣聲由遠而近,然後便是一聲爆喝。

    “你還知道回來!是不是你老子死了你在外面更開心快活!”

    然而哭和喊着的範老爺與範夫人自後室而來,身後還跟着彷彿自己什麼錯都沒有,邁着方步,大搖大擺的範希明。

    他是這兩天剛剛放出來的,由於那批犯事的子弟裏有人通了關係,於是他也能連帶着跟出來透透風,不然憑藉範大人一個多年未曾擢升的六品鴻臚寺少卿哪來這樣的面子?當然也是卓思衡和佟師沛有所商議的結果。

    不過看起來範大人精神狀態好得很,卓思衡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看見,可心中的怒意卻當頭澆下。

    範希亮下意識想去攙扶父親坐下,然而卻被卓思衡從後頭悄悄扯住官袍帶子,他這纔想起卓思衡來的路上千般叮囑,沉下面龐,深吸一口氣,幾步走到弟弟範希明面前,高高揚起手臂,也不是很重但架勢十分唬人的落下去。

    “啪”一聲後,堂內靜可聞針。

    可惜,要不是會破壞氣氛和影響策略效果,卓思衡是一定會歡呼出聲的。

    範希明捂着臉,震驚至極地望着這個彷彿自己從來不認識的哥哥,範大人和範夫人也嚇住在當場,只張着嘴瞪着眼,爲難以置信的一幕驚心駭目。

    “你……你敢打我?”範希明最先回過神來,他今年也過了一十歲,身高比範希亮還高出一截,目露怒意後竟有些狂態,眼珠一週都變得通紅了。

    範父用顫抖的手指向範希亮,臉色煞白,似是真的氣到了般:“你……你……”

    範夫人則撲到兒子身上,先是哭着查看兒子的臉,再尖叫怒罵範希亮竟然對弟弟下這般毒手,是天底下最狼心狗肺的惡毒兄長。

    尖銳的聲音彙集在小小一個屋堂裏,快將人的腦殼鑽開,制止這些的是範希亮自己。

    “我是你的長兄,父親病重,我爲何不能教訓你?”範希亮幾乎是咬着牙在說,也不知是努力照着卓思衡所教還是真的動了氣,下顎都能感覺到那種用力的起伏,“你做出如此下劣行徑,無視朝廷法度敗壞家門聲譽不說,讓父親病重至此乃是不孝,又拖累損傷父親的仕途,若是父親沒了官做,家裏上上下下豈不失了頂梁支柱?”

    原本已要上前替小兒子找回這巴掌的範大人猛地站住,這回他的表情,倒真像是即將病重去世一般:“你……你把話說清楚了?什麼仕途?什麼沒有官做?”

    此時到了自己出場的時刻,卓思衡不緊不慢起身,清正音色道:“範姨夫不在中樞,不知此事嚴重,中京府已將事情上奏,如今雖在中書省留待硃批御覽,但中書省給遞上去的陳言是將所有犯事之人永久不許科舉入仕,父母若無爵級,褫奪官祿。”

    他輕描淡寫說完,便聽了兩聲“啊”的驚懼,範大人同範夫人一時慌了手腳,連範希明也似明白自己闖了大禍。

    卓思衡特意讓佟師沛將人多押幾天便是爲了此事,這幾天他當然是以學政官吏的身份“關心”了一下此案的進展,並且表示必須找出一兩個典型加以嚴懲,若是各個寬縱,哪能服衆?所有犯事的子弟裏,只有范家官職最小最沒有勢力,再加上範希明本就是主兇,當然上面樂不得找他來承擔責任。

    只是卓思衡還是誇張加工了一下,畢竟中京府蘇府尹處已定了輕罪,又不涉及真的科舉弊案,其實沒必要鬧得人心惶惶再惹人來做文章,褫奪官祿倒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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