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221 第221章 時平物茂
    第221章時平物茂

    “聖上傳我入宮?”

    “正是,卓大人還請快些,伴駕的規矩您再清楚不過,莫要聖上久等。”

    胡公公親自來喚,卓思衡不由得心生疑慮。他本在尚書省吏部辦正事,上午纔看過皇帝就他報上的陪同二位殿下巡查人選舉薦奏摺的肯切硃批,誰知下午就被通傳入宮。

    既然已批行之事,爲何還有單獨召他覲見?

    皇帝又有了什麼奇思妙想不成?

    瞎猜無意義,面聖便知。卓思衡不敢耽擱,將手上工作暫且擱置,一路入宮直至天章殿。

    正在觀書的皇帝似已處理完朝政將奏摺都已發還,桌上唯獨留着一份展開的奏章,卓思衡入內時正是皇帝服藥的時辰,兩名宮女與太醫將煎煮好的湯藥奉上,卓思衡側立一旁,這要甫一入內,苦澀的味道便充斥整個殿中。

    卓思衡見皇帝面不改色飲下一碗黑褐色的湯藥,也覺病人不易,便在服侍之人離去殿內僅剩他們二人後開口關切道:“陛下有何吩咐或下口諭或寫手諭,請吩咐臣下處理,龍體要緊,切勿太過操勞。”

    “有些事總要自己多上心,畢竟是自的兒子,總不好讓旁人代朕去做此等得罪人的事。”

    其實很多事皇帝心裏都是明白的,卓思衡苦笑道:“其實也定沒有很開罪人,臣是吏部當執,因事因時以需而判推舉二位殿下的隨行人員本就是職責所在。”

    大概藥湯極苦,皇帝連喝了兩盞備好的蜜水,才道:“朕的身體大不如前,這不必旁人贅述,朕自己清楚,歷朝歷代九五之尊身體抱恙,下面的人大多會動心思來爲自己和家人謀些後計,也是人之常情……這次二位殿下出行,旁人都以爲是朕在查驗兩個兒子的能力,私下走動甚多,朕聽到的動靜也多,怕是還有不少人想走你的路子,朕說得對麼?”

    “臣名聲在外,不是很好相處,旁人倒不太會走臣的關係。”卓思衡心想,他們倒是敢。有一兩個仗着家世旁敲側擊來問過,被他一概申斥回去,再加上之前自己的“劣跡”名聲在外,並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找他聒噪。

    “卓閻王是不是?”皇帝難得爽朗笑出聲來,“說到底還是爲朕辦事落下的壞名聲,你和高愛卿不都是如此麼?虞雍那小子是天生的脾氣,朕也訓誡過他,可他軍旅出身,若是沒有脾氣不好行事,也沒辦法。你們三個是朕如今的心腹,能說得上話且安心說話,但關於朕的這兩個孩子,朕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卓思衡本是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可奇怪的是,這次皇帝的口氣全無試探之意,似乎是已經拿定主意,不過是找他來吩咐。

    “臣謝聖上信任。”

    “你給越王的安排,朕很喜歡。盧甘盧侍郎久於工部,精熟河工漕運,是純臣中的潔行修德之人,他個性老練沉鬱,由他領着越王四處走走朕也放心,不然以越王衝動的個性沒個人規勸,朕也怕他冒失傷事,不但不能學些什麼,反倒讓他人替他收拾爛攤子……”皇帝說至此處,深深嘆了口氣。

    卓思衡心道,你今後要替他收拾的,可能還有個爛攤子……但又覺得皇帝作爲越王的父親,也算竭盡所能安排,不然還能怎樣?即便是帝王,心中抹滅了某個兒子繼承的可能,要他斬草除根也未必都下得去狠心。

    “但是你給太子安排的人選,朕初看尚可,硃批下達後,卻越來越覺得有問題。”

    卓思衡一愣,微微躬身請示道:“臣若有失密不察之處,還請聖上指點。”

    “倒也沒有那樣嚴重,是朕的心思變了……”皇帝將桌上展開的奏摺遞給卓思衡,他立即雙手去接,一看即知這正是自己推薦陪行人選的上疏,“戶部的人……也確實適合陪太子視察幾處糧倉,可朕卻覺得,太子畢竟是太子,該知道的也要比旁人多,派去的人選也不應當只是司其職者,該有個可靠且博聞強識又曾在各處地方多有經驗的官吏輔佐。”

    卓思衡去看皇帝,心道,那你不如直接點我的名吧……雖然堂而皇之承認起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明眼人也都知道這說得是誰……

    皇帝低頭一笑道:“便是你去吧,將太子交給你,朕也放心。”

    此時是有兩種可能的:

    第一,這是又一次的試探;

    第二,皇帝真心希望太子藉着此次機會學有所往。

    經過飛快的推演,卓思衡以爲第二種可能性更大,皇帝一上來先以自己的身體鋪墊,還當着他的面喝藥,也算是不避親臣且將身體狀況略有暗示,便是經過這一番舉動,卓思衡再推辭就顯得十分不能爲皇帝分憂了。如果只是試探,皇帝大可以隱藏起身體情況,再假借儲君的隨駕這一極具誘惑力的身份來設餌豈不更妙?如果卓思衡自己選擇,他就會如此行事。

    能雖太子四處巡察,藉着這個機會教給他更多東西,卓思衡自然樂得,但他也覺得是有難處,便直言不諱道:“聖上命臣爲儲君伴駕,臣倍感深任不勝惶恐,可太子殿下此行爲農事糧本,臣不敢自居熟識此務,唯恐有誤聖恩。”

    “雲山啊,朕問你一事,你覺得沈相是知無不盡的人麼?”

    皇帝的話題轉得極快,卓思衡的思路也跟隨着飄移飛卷,他當即答道:“自古爲相才者,不敢說知無不盡,卻也懂知任達明法度、量君心存方略、曉農桑水利亦要有軍務之能。沈相輔佐聖上多年,此中之道想必已進大成,絕非臣下足以旁論。”

    “其實你說這些,沈相不過將將做到罷了,但朕仍然覺得他是一位能相,只因他在識人論世上無出其右,實乃朕之股肱。他曾爲朕推舉的朝中英才如今均已獨當一面,於是在朕看來,真正的能吏未必就要無所不曉,雲山你對自己多少有點求全責備了。”

    皇帝是多疑之人,看人總帶有疑惑的濾鏡,這與他成長的經歷關係密切,故而他最看重輔相的能力便是替他做出選賢任能的相應判斷又不至於越權,沈相大抵早就摸清了皇帝的思路與脾氣,在這一事上徹底成爲不可替代的股肱,並且保證不偏不倚無私可徇,皇帝纔會如此器重這樣一位先朝老臣。

    卓思衡看皇帝似乎很希望將這個話題聊下去,於是只拜而不言,等候語言組織完畢。

    “他當初告病之時曾向朕言及朝中三人可堪大任,第一個是行也無邪言也無頗的高永清,他說就算哪日朝野上下遍佈讒佞之徒,唯有高永清一人似明鏡高懸,亦可使得帝王眼觀清明。”

    卓思衡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卻說多誇點多誇點,我愛聽這個。誰知皇帝話鋒一轉,說了個他不愛聽的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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