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一次不歡而散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如今再見面，雙方都有點尷尬。
團藏用幾句閒話打破了僵局，美波也順勢緩和了臉色。
都已經是幾十歲的人了，不可能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較真和固執。
團藏忍了很久還是沒忍住，不由地問美波怎麼跟日斬說的。
美波沉吟了片刻，溫柔的笑了笑後回答他，“就是如實說的，說你的心結，說你的願望，說我的願望，以及孩子的願望。”
團藏沉默的聽着，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解，“你……”
自己的心結和願望，日斬一直都知道不是嗎，怎麼今天會突然想要放棄火影的位置呢？
“想見兒子嗎？”美波笑着問他，“幸介昨天回來了。”
這是幸介這麼多年以來，再一次見父親走進他的房間。
一向自我的父親，在進房間之前竟然還敲了門，直到他同意後，纔打開房門走進來。
這在幸介看來簡直就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每次面對父親，幸介都會自動的露出一副笑臉來，就像是戴在臉上的面具，見到指定的人後就會露出事先設定好的表情，而面對父親，則是假笑。
作爲這個家裏掌握話語權的人，讓他跟自己的兒子低頭，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幸介愣愣的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父親，他像是沒聽清似的，脫口而出，“父親，你剛纔說什麼？”
“對你感到了抱歉。”團藏重複了一遍。
臉上的假笑維持不住，幸介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他難以置信的看着團藏，從來不會對誰低頭的人，怎麼忽然就……
只聽團藏繼續說，“我這段時間也留意了一下別的家庭裏，親子關係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說道這個，團藏自嘲的笑了笑，“好像都跟咱們家不太一樣，或許，我是說或許，或許我對你的一些……教導或者別的什麼，可能確實是不太正確吧。”
團藏有些語無倫次，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麼，第一次跟孩子這樣說話，他沒經驗。
“父親今日是怎麼了，怎麼突然……”
團藏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也迷茫了起來，他喃喃道：“以前我是絕對不相信命數的，可現在，年紀越大之後，我開始漸漸動搖了起來。”
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一處，就那樣胡亂的飄着，“或許有些執念之所以被稱爲執念，大概就是因爲得不到吧。”
“……”
“我從未把你當成一個工具，你根本不知道，我小時候就像你小時候一樣，我本人就是在這種方式下走過來的，所以，我並沒有意識到那有什麼不對，想要自己的孩子變強，強過很多人，大多數人，這應該是所有父母的心願吧。”
幸介靜靜地聽着，他總覺得今天的父親跟以前十分不同，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哪個傢伙假扮的。
“我大概是錯在沒有考慮你的意願，你個性溫和隨你母親，我卻偏偏想讓你跟我一樣，成爲一個有野心有政治抱負的人，或許就是錯在了這裏。我忽略了別家父子相處的方式，一味的按照自己想的走，我也忽略了你渴望與我親近的心情。”
團藏終於將視線落到了幸介的臉上，這孩子已經不在笑了，摘掉了假笑的面具後，年輕的臉上劍眉微皺，複雜的眼神中隱隱有霧氣。
“性格不同，表現感情的方式就不同，我也是深愛着你的，像天底下每一個愛自己孩子的父親一樣。”
團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將這樣的話說出口的，換做以前，他斷然是不會說的，可現在，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從肩膀上卸了下來一樣，沒了那份重量後，人輕鬆了一些，一些之前不好說出口的話，竟然也能夠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
“突然說這些，也不知道我的心情你會不會明白，都這麼多年了，我想我們應該以一種全新的模式去相處。我只有你一個兒子，我不想你帶着不滿和遺憾去活着，我不想你不開心，不想你覺得受傷，或許哪一天你成爲了父親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面子和兒子的人生，當然是兒子重要，這是團藏一直都明白卻拉不下臉去承認的。
“我沒給你買過糖果，也沒有將你馱在肩頭過，甚至就算是笑臉都鮮少給你，這些我都知道了。”
“父親大人……”
“我會將根交還回村子，執念就是執念，對於火影這個夢想，它是夢想，如今卻成了執念吧。”
“交還給村子，那你……”
團藏點了點頭，思緒有些神遊天外，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不會再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着如何成爲火影，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退休忍者，偶爾會跟兒子喝喝茶下下棋，聽兒子講述他的任務。
如果信得過我的話，還可以在迷茫的時候聽聽我的意見。
兒子不在家的時候，可能就會跟過去的朋友一起出門逛逛，放下一切虛妄，以後就過這樣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對一輩子都在鑽研如何上位，如何勾心鬥角的人來說，屬實是無聊了一些。
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必然會失去另一些東西，這個世界很少存在兩全其美。
直到現在，團藏纔看清自己的內心，亦或者從另一方面說，他是不得不做出了這樣的改變。
火影之位終究是他得不到的東西，既然如此，他只能放棄那個，退而求其次。
況且，日斬說他也想要過普通人的日子。
日斬明明可以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幹到死，如今想着卸任，根本不是他口中所謂的不想成爲唯一一個死在任上的火影，這是他對自己的妥協罷了。
事情都做到這個份上了，還能怎麼辦呢？
初代和二代兩位大人活的好好地，自己哪怕有再多手段也無法在他們兩位面前用。
自己都到了這個年紀，那兩位大人卻一個比一個能活，千手家的基因真不是蓋的，誰能跟他們耗得起？
多種因素湊在一起，團藏頗有些被逼上梁山的感覺。
想了整整一個下午後，在瘋狂的自閉想開，想開又自閉又想開的循環中，他漸漸地認命了。
已經沒有了火影的位置，至少他還有兒子，他不能失去他啊。
“以後，沒有根組織領導者團藏，沒有木葉高層顧問團藏，有的只是簡單的志村團藏，僅此而已。”
團藏期待的望着幸介，幸介吸了吸鼻子仰着頭，想努力將眼淚逼回眼眶。
這眼淚並不聽話，順着眼角流向了腮兩旁。
“這麼多年，委屈你了。”團藏拍了拍幸介的肩膀。
自己終究是父親，如果說前面的想法是形勢所迫的話，那麼，真正讓他下定決心放棄火影的位置的原因，就只有這個兒子了。
美波的話言猶在耳，她說：“幸介從來沒有對你提出過任何要求，他敬畏你，所有的渴望不過就是你的一個笑臉，團藏啊，你想想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麼，對幸介，難道你半點愧疚都沒有嗎？”
她還說，“大約幸介之所以從來沒有參與高層工作的念頭，就是因爲他的執念吧，因爲想着成爲火影，你放棄了其他那麼多的東西，其中就有他吧。”
“在幸介看來，是火影這個夢想讓他失去了父愛。”
他從不知道，兒子的要求只是這個，他也從不知道，兒子會成爲自己執念的犧牲品。
如今知道了，心就像刀割一樣的難受。
人生走到了暮年，他也不清楚自己還有多少年可以活，五年也好，十年也罷，這一次，就隨着兒子的心意來吧。
幸介睜開眼睛，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後，扁了扁嘴帶着哭腔說：“父親，你對我笑一笑吧。”
這一刻，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成了那個連苦無都握不緊的孩童。
這個孩童面對自己的父親，提出了一個最簡單的，甚至算不上要求的要求。
可團藏，他呆呆地看了幸介一會兒，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他努力想扯動嘴角笑笑，可這個時候的他笑不出來。
心裏酸澀無比，搭在幸介肩膀上的手重重的捏了捏。
他知道，他會笑出來的。
或許在晚上，或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