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幔帳微動,沉睡的人陷入一場夢魘,口中不安地發出囈語。
“凝煙……皇妹……”
百里豫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同樣的夢他已經數不清做過多少次。
少女一如記憶中那般美麗,生着和百里豫如出一轍的鳳眸,笑起來時的眼睛像盈盈彎月盛滿了光輝。
“皇兄,我真的好喜歡藍霧花啊,你幫我在長春宮種滿這種花,好不好?”她手中捧着一捧藍色的花,期盼地看向百里豫。
百里豫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嘴中吐出:“好,無論凝煙想要什麼,皇兄都會答應你。”
“皇兄最好了!”
少女開心地在花叢中轉圈,水藍色的長裙拂過幽藍的花朵,如彩蝶般翩躚起舞,頭上的銀釵和髮飾隨着少女輕靈的動作叮噹作響。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百里豫卻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可偏偏他沉浸在這昔日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很快,少女停了下來,她轉身看向百里豫,“皇兄,你在乎凝煙嗎?”
百里豫知道,他最不想面對的時刻要來了。
“在乎,凝煙是皇兄最在乎的人。”他聽見自己這麼答道。
凝煙的笑容慢慢消失,清脆的聲音逐漸壓深,“皇兄,那凝煙和百里氏的國運之間,你會選哪個?”
本來陽光明媚的天氣不知何時變得陰沉森冷,周圍風聲呼嘯,連眼前的少女都變得膚色慘白,毫無生機。
百里豫沒有開口,目露哀切。
“皇兄……你回答我啊……”
凝煙雙眼流出兩行血淚,烏髮凌亂,宛如厲鬼般死死地盯着他。
百里豫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他閉上眼,不忍再看她。
“皇兄放棄我了嗎……”
“皇兄——皇兄!!!”
在陣陣悽慘絕望的哀嚎中,百里豫猛地從夢中驚起,大口喘着氣。
夢中的一切都煙消雲散,可少女絕望的悲鳴卻依然在耳邊迴盪,一如那日……
身上的寢衣已經被汗水浸透,百里豫緊緊閉上眼,不願再想。
候在殿外的呂壽聽見動靜,連忙提燈進來。
“呂壽,現在是什麼時辰?”百里豫雙指揉捏眼角。
呂壽小心回道:“回陛下,剛過丑時。”
外面仍舊大雨磅礴,百里豫嗯了一聲,靜靜聽了一會兒雨聲,就在呂壽以爲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百里豫突然道:“呂壽,你知道朕剛剛夢見了誰嗎?”
呂壽偷偷打量着沉默的帝王,心裏有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但他默默搖頭道:“奴才不知。”
“朕剛剛夢見了凝煙。”
一道閃電劃過,驟然亮起的光芒照清了殿內的大半空間,呂壽一驚,正好瞥見百里豫毫無血色的面容。
百里凝煙,昭華長公主,當朝皇帝百里豫的胞妹。
這是一個忌諱提起的名字,任何人敢在百里豫面前提起這個名字,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甚至連昭華公主的居所長春宮,都被百里豫下令禁止旁人踏入半步。
呂壽低頭瘋狂思索,陛下爲何會提起已仙逝多年的長公主。
呂壽麪色不定,小心詢問道:“陛下,這麼晚更衣,可是有要事急需處理?”
百里豫面色疲倦,聲音沙啞,細聽下還帶着幾分冷漠。
“去長春宮。”
“陛下,外面……”呂壽正想勸阻,卻被百里豫毫無感情地一瞥定住了動作,他立馬改口道:“是。”
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傳來,百里豫盯着燭光下的案几,上面放着一個比巴掌稍大一點的東西,影影綽綽地能看出是個泥塑。
這是今天下午那個小姑娘送給他的東西。
“喏,這是答應給你的禮物。”蘇淼淼從一側的隨身小包裏掏出一個裹着布的東西。
百里豫好笑地接過,扒開布,裏面是一隻造型獨特的……貓。
那貓以人立姿態站着,一隻爪子立着,一隻爪子捧着元寶,臉上居然還是笑眯眯的,體態胖嘟嘟的貓配上這麼一副表情,讓人見着還挺討喜的。
百里豫從未見過這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由得好奇問道:“這是貓?怎麼是這個樣子的?”
蘇淼淼得意答道:“那是當然,此貓名爲‘招財貓’,這隻立着的小爪子就是招財進寶的意思,厲害吧。”
她前些日子閒來無事時隨手捏出來的,手藝還不錯,剛好可以當做禮物。
這倒是百里豫從未見過的,他笑着點點頭,“有點兒意思。”
他瞥向一直跟在小姑娘旁邊舔毛的白貓,“這是你照着你的寵物做的?還挺像。”
倪妹一僵,氣得險些開口罵人。
——我體態如此秀美!雄姿英發!你哪隻眼看出我像那隻醜乎乎的肥貓!
蘇淼淼連忙哄住炸毛的倪妹,一面順毛一面捂住它的嘴,乾笑道:“對啊,大叔,你真是好眼力!剛好這招財貓幫你多進點財,你可以多給你女兒買點漂亮衣服,哄哄她。”
百里豫聽到最後一句,動作一頓,“你覺得我很缺錢?”
“不然嘞,我看你同一件衣服都穿兩三天了,而且你女兒還老是跟你生氣,不是因爲你賺錢少嗎?”
“我很有錢,小姑娘。”百里豫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小丫頭太有意思了。
蘇淼淼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隨口應道:“啊對對對。”
男人啊,就是嘴硬。
蘇淼淼自以爲很懂地搖了搖頭,她就不拆穿他的面子了。
百里豫:“……”
這還是他頭一次這麼強烈地想向一個人證明自己不窮。
“我真的有錢!”
“我信我信!”
“你分明不信……”
“你好難哄啊,信也不行,不信也不行……”
……
百里豫摸着那個泥塑小貓,眼中含着淺淡笑意。
呂壽驚疑不定地看着百里豫在那個案几前站了半天。
終於,百里豫收回目光,開口道:“走吧。”
“陛下,那個柳條手環還戴嗎?”呂壽看着遺落在櫃上的手環,連忙出聲詢問。
呂壽見這個奇怪的手環陛下已經接連戴了幾日,只有在沐浴時纔會摘下,以爲這條手環對百里豫有什麼重要意義,見他這次沒戴不由得出聲提醒。
本以爲百里豫會答應,可他只是複雜地看了那手環一眼,猶豫一瞬便做了決定。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