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之船-05

    誠如吳策之前所說,那的確是很小很小的一個池子。或許是因爲數日不見陽光的關係,原本應該是碧綠的葉子都開始泛黃,看着歲不說是馬上就枯萎,但是瞧着也差不離多少。

    而在中間的,是一個淺淺的埋在池子裏面的小假山,岩石的縫隙處甚至生長着一叢一叢的青苔。

    假山的山體正中有一個凹進去的洞穴,而在那洞穴裏面則是擺着一個白色的小塔,九層高,看着像是玉質。

    吳策之前把魚魚交給了自己的同事,自告奮勇的給他們帶路,眼下看着那個小塔,也不免有些驚奇。

    “這裏還有一個洞、一個塔麼?”她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我在五小也當了四五年的老師了,一直都沒有發現過。”

    “不是你沒有發現。”宴樂道,“是它的存在被刻意的用手段給隱藏起來了。”

    這一座塔放在這裏,有人在其上布了靈隱之陣,行了奇門遁甲之術,以至於常人會下意識的將這裏的東西忽略掉,自然也就注意不到這一尊小塔。

    顧棲看了宴樂一眼,得到對方的一個點頭之後,一槍就將那尊塔給崩倒。

    他們兩個都能夠看出來,這一尊小塔便是這個陣法的核心。雖然這樣盲目的毀壞一個不知具體作用的陣法,可能會導致一些不得了的後果來,但顧棲和宴樂對於自己抱有着足夠的自信,自認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能夠從容應對,因此倒也不必過於謹慎。

    那一尊塔應聲而碎,而伴隨着一併沖天而起的是不容忽視的濃郁陰氣,有如萬鬼在悲鳴嚎哭,怨氣近乎能夠腐蝕皮骨,遠比暗沉的天色還要來的更爲可怖。

    就彷彿是整個羅城的陰氣與死氣,都全部匯聚在了這裏一樣。

    顧棲的手指稍稍蜷曲了一下,是一個下意識的、想要扣下扳機的動作。

    他本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陰氣於顧棲而言就像是母親的懷抱一樣,他能夠完全的融入其中,像是水乳交融那樣,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阻礙。

    可是這陰氣卻讓顧棲覺得十分的不妙,在他平日所熟悉的、充斥了四肢百骸的那些陰冷力量之外,其中似乎還摻雜了另外的某種力量。

    灰敗,死寂……

    邪惡。

    在此之前,顧棲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的力量居然還會有第三種形態。既不是靈力,也不是陰氣,是處於黑與白當中的灰色,像是會附着在骨頭上,然後一口一口啃噬、直到讓你連骨架都不剩的細小的蟲羣。

    那一尊白玉塔的碎裂只是一個開始,因爲很快,便有“咔嚓”聲不絕於耳,眼前兩米多高的假山轟然崩毀,散落了的石塊掉在了池水當中,濺起了大大小小的水花。

    而在開裂的假山下,露出來了一條漆黑的、長長的裂縫,隱於水中,被那些荷葉所遮掩,如果不仔細去看的話幾乎會就這樣將其給忽略過去。

    “這是……一條被藏起來的路啊。”

    他擡手甩了幾張符籙過去,池水便全部都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屏障逼向兩旁,於是那一道裂縫便再也無法順其自然的融入周圍的環境,而不得不整個的暴露了出來。

    平心而論,這一道裂縫的顏值實在是漂亮。隱約透出來的一點點內部是流動着藍紫色星光的黑暗,其中又綴着亮閃閃的銀色的星光,比這世間任何的寶石都要來的更爲璀璨和美麗。

    可是在那當中,卻實在是包含着不容忽視的危險感。是美麗之下暗藏的殺機。

    顧棲抿了抿脣。

    他攔住了宴樂,朝着後者揚起了一個與自己的往日一般無二的、足夠放肆張揚、驕傲到明麗的笑容。

    “我下去就可以了,阿樂就留在上面吧?”顧棲說,“雖然看着兇險,不過其實真的細看下來,也就是陰氣的集合地罷了。你知道的,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難度。”

    宴樂卻並不會這樣就答應:“下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羅城又是百鬼天災最開始的爆發地,只讓你獨自下去,我可不放心。”

    “阿樂!”顧棲就又喊了他一聲——真稀奇,宴樂居然覺得自己從那一聲當中聽出來了些許撒嬌的意味,“我去就可以。我的能力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宴樂猶自沉吟。

    顧棲見宴樂仍不鬆口,便又補了一劑猛藥。

    “況且這羅城當中的未解之謎實在太多,若是我在下面鬧出些什麼動靜來,那些倖存者又該怎麼辦?我們當中肯定應該留一個人守着他們的。”

    “我下去是最好的選擇。”顧棲頓了頓,別過頭去,“而且……”

    “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另一個模樣。”

    久同陰氣相伴者,不可能不受到影響。而顧棲作爲陰氣的集合體,卻偏還頑固的要堅持自己作爲人類的存在,這方面受到的影響只會更盛。

    當他過度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又或者是在陰氣濃郁的環境當中待的時間過久的話,就會不可避免的產生“墮化”,向着陰鬼偏移,外貌上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宴樂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也多次表達過他並不在意。只是顧棲本人似乎不大能夠接受那樣的自己,所以總是拒絕被宴樂看見這近乎鬼化的一面。

    “阿樂——”

    有一點溫暖的、柔軟的觸感落在了宴樂的脣角,蜻蜓點水般一晃而過。做出這樣行爲的人用手指按着自己的脣,望着他的眼睛漂亮的出奇。

    “我自己下去就好,沒關係的。”

    “你明知道我不在意。”宴樂嘆了一口氣,但還是尊重了顧棲的決定,“好吧,既然我連【賄賂】都已經收下了,似乎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他們就此達成協議,宴樂目送着顧棲的背影逐漸的消失在那一道縫隙當中,卻在某一個瞬間極爲突兀的,產生了某種近乎於是“心悸”的感覺來。

    “我不如還是和你一起下去——”

    宴樂的話都沒有說完,那一道裂縫卻是閃了閃自己不見了。

    他徒然生出極爲古怪而又不妙的預感,就好像……那縫隙是獵食者故意擺出的誘餌,是鮟鱇魚頭頂懸掛的小燈,也是豬籠草所散發的誘人香氣。

    而現在,它得到了自己最滿意的、最想要的獵物,於是心滿意足的收回了那些僞裝,而要去專心致志的享用這一份美食了。

    那是宴樂在這羅城當中,最後一次看見顧棲。

    距離那日顧棲獨自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十日有餘。

    宴樂沒有收到任何來自顧棲的消息,便是發過去通訊也全部都無人應答,彷彿那個人從這個世界上面徹底的消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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