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樂生來負有強大而又尊貴的命格。
而有着這樣的命格加諸於身,宴樂自幼便是聰慧的孩子。
所以在他五歲那一年,當父親接任了家主之位回家的那一天開始,小小的孩子雖然仍舊有些茫然和懵懂,但是卻在看到本該熟悉的男人踏進家門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奇異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站在這裏的,已經不是他的父親了。
而是另外的什麼不知名的東西。
他雖早慧,但那個時候終歸也只是五歲的孩子,尚且不能很好的理解世界的複雜,更無法分辨正確的處理方法應該是什麼。
於是他做了一個最錯誤不過的決定。
年幼的宴樂問那個披着父親皮囊的怪物:“我的爸爸呢?”
宴家家主頓了頓,面上的笑意漸深。他彎下腰來,伸出手穿過宴樂的腋下,很輕鬆的就將宴樂抱着舉了起來。
“樂樂在說什麼?”宴家家主笑了一聲,“爸爸不是在這裏嗎?”
被高高舉起來的宴樂望着他,並沒有被那種看似溫柔的笑容所迷惑,只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根本容不得任何混淆的顏色在其中,“你不是。”
他還太小了,不知道有的話可以說,但是有的話不該說。
宴家家主的脣角逐漸拉平,臉上沒有表情,看着像是一張死人面,漆黑的眼瞳當中沒有任何的光亮,暗沉有如深潭。
男人終於是笑了起來。
但這是同先前相去甚遠的笑容,其中只有無際無垠的惡意,黏稠濃厚像是能夠將人吞噬裹挾的漩渦。
“真不愧是天生帝命、貴不可言的命格。”宴家家主說,“竟然能夠察覺到我身上的違和感,這可真是了不起。”
宴樂開始扭動着想要從他身邊離開,雖然不大能夠理解,但是身體的本能在向他瘋狂的預警着危險,讓他多少意識到,這披着父親皮囊的存在絕非善物。
可是稚齡的孩子,要如何去同一個成年人相抗衡?
那麼被輕鬆制服,便也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那便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宴樂一天一天的長大,宴家家主能夠在他身上展開的“實驗”也就越多。他原本就是天賦卓絕到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令所有人爲之驚訝,在這種不考慮本人的承受能力和忍耐能力的、全力的開發之下,更是表現出來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強大的力量。
但是外界只能看到那一層表面的光鮮亮麗,沒有人知道宴家的家主其實早就已經被不知真身不知目的的怪物取代,沒有人知道那一位活在讚譽和豔羨當中的天之驕子每一個在本家度過的夜晚,都會被剖開身體,填充進去什麼、取走一些什麼。
有的時候,宴樂將手放在胸膛上,感受着其下心臟的搏動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生出些許的疑惑來。
他現在,真的還算是人類嗎?
又或者,也已經成爲了和家主一樣,只是披着人的皮囊的怪物呢。
宴樂心底也隱隱有所覺悟,大抵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便會像是父親一樣,被捏碎靈魂,有怪物將用他的身體、他的名字,若無其事的在這世間行走,甚至沒有人會發現其下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
他便只輕描淡寫的對顧棲淺淺的講述了一下。
可就算只是這些許的、淺顯的描述,都足夠讓顧棲不自覺的捏緊拳頭,本以爲這些年漸長的心性和涵養都在一瞬間全部崩壞,他的面上無法抑制的露出了某種陰鬱而又可怕的表情來。
宴樂對他可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見顧棲這個樣子,頓時就是眼皮一跳,心頭覺得不太妙。
“七七?”他問。
顧棲衝着他露出笑:“什麼?”
“沒有必要爲這個生氣。”宴樂甚至能夠反過來安撫他,“畢竟這個我、還有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虛無的幻影,你沒有必要爲假的事情動怒。”
但是顧棲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被宴樂的幾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糊弄過去的顧棲了,他抓着宴樂的手,不給對方任何可能的逃脫的機會,死死的盯着宴樂的眼睛,像是要從那當中看出些什麼來。
“你別糊弄我。”顧棲少有的、在宴樂的面前露出了冷臉,“這是在我所不知道的過去曾經真切的發生過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不達標他們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過——”
不代表宴樂其實沒有過那樣的經歷,不代表這些傷害實際上都不存在。
“等我從這裏出去。”顧棲說。
他的後半段話並沒有說完,但無論是顧棲也好,還是宴樂也好,都知道這話當中的未盡之意是什麼。
想來等這一場鬼王花燭的幻境結束之後,顧棲離開鬼域返回安全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立刻衝去宴家族地,不把宴家給攪個天翻地覆絕不會罷休。
顧棲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態度實在是有些重。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行,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關於宴家的事情了。”顧棲的語氣有些發狠,“沒關係,這個之後我自己解決……但是阿樂,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告訴我吧?”
宴樂也心虛,因此滑跪的非常迅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勉強:“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的。”
顧棲完全不和他客氣:“那麼,你是哪一塊碎片?”
宴樂:“……”
他的面上露出苦笑來:“哎呀,真的是一點也不委婉呢,七七……”
顧棲:“我現在可是很生氣啊。”
宴樂什麼都不想告訴他,這樣的行爲讓顧棲感到惱怒,甚至開始直接掀翻棋盤。之所以還保持着冷靜,是因爲顧棲心底分的一清二楚——這不過是一小段的碎片,真的要算賬,自然也該等之後去找正主的麻煩,倒很不必現在就當做是一回事。
他不急……攢着,然後憋個大的,以後炸給宴潮生看!
見宴樂久久不回答,顧棲眯起眼睛,語氣聽起來有些危險:“你剛剛還說什麼都會告訴我。”
宴樂:“嗯……”
好吧。
這件事情是他理虧。
少年看着自己面前屬於未來的男友,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