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
這個詞語並不陌生。
以惡意澆灌,以怨憎培育,在某個生物尚且活着的時候,於其身上毫無保留的傾瀉惡念,最後便可以得到自罪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花朵。而這樣特殊的存在,再被用殘忍的手段殺死,其幾乎是有九成的機率會化鬼,並且在化鬼之後擁有遠超一般陰鬼的強大力量。
儘管這是一門無可爭議的邪道,並且被人類政府與天師協會明令禁止;但是爲了能夠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還是有許多人無視了法律的規定以及道德的拷問,不惜鋌而走險,想要培育一個聽話的、能夠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中的“鬼”來。
能成功者寥寥無幾,但從古至今,一直都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要參與到其中來。畢竟若是一朝事成,那便能夠千百倍的回收到足夠用“可怕”去形容的、驚人的鉅額收益。
顧棲對於這件事情並不陌生,甚至就在不久前還親眼見到過——就是那個被宴潮生開在安全區的商業街上,高陽不過是去轉了一圈,結果就被女魃給打了標記準備美滋滋的收取心臟的那個密室逃脫裏面。
顧棲的手指稍微的蜷縮了一下,但是比他更快對這件事情產生反應的卻是原本站在一旁,安靜的像是背景板一樣的宴潮生。誰也沒有想到他幾乎是在一瞬間的暴起,像是一陣旋風那樣的刮到了鬼主的面前,連聲招呼也不大,就要朝着對方發起攻擊。
鬼主擡起手,非常順暢的接下了來自顧棲的攻擊,看起來對此並非是毫無防備——又或者,其實當他說出那樣的話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自己會受到來自宴潮生的攻擊的準備。
誠如鬼主之前所說的那樣,無論是宴潮生還是顧棲,都是“殘缺”的,“不完整”的。顧棲是因爲剝離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本源,因此不可避免的產生了磨損;而宴潮生則是因爲,以原本最不適合的身份,登上了那個最不適合的位置,並且領了這個位置所代表的權位和力量。
就像是被生拉硬拽的卡到門框裏面的門,雖然也可以勉強使用,甚至從外表看起來還頗爲光鮮亮麗的模樣,但是究其本質來說,被硬塞進去的,肯定各方面體驗都不如原裝的舒適,還要忍耐痛苦的磨合期。
所以在真的交手之後,雖然難分上下,卻又能夠看出來,明顯是鬼主在這一場戰鬥當中要顯得更爲從容和遊刃有餘一些。
他甚至還有精力和心思來調拔離間……當然,那對於他來說,或許也不能夠叫做調拔離間,他不過是將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事情好心的分享給平行世界的自己,至少給對方他應有的知情權,而不是像個傻子似的閉目塞聽。
“那麼急着阻止我說出來。”鬼主問,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戲謔與並不加掩飾的惡意,“是你在這當中,也扮演了什麼角色嗎?”
宴潮生:……你可閉嘴吧。
他和顧棲之間原本就有一筆擱置了好幾年的、理不清的爛賬,現在正在試圖處理並且求原諒階段。結果鬼主這傢伙不僅隔岸觀火,甚至是還躍躍欲試的打算再給澆點油。
無論現在靈魂碎片融合了多少,都不妨礙宴潮生意識到鬼主絕對是想要給他找麻煩的心。
而顧棲也想到了先前曾經見到過的,宴樂的靈魂碎片所構築出來的那個宴家。
宴潮生:“……七七。”
顧棲就應了一聲。
宴潮生就嘆了口氣:“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去……偏袒宴家。”
他說:“畢竟宴樂已經死了,不是嗎?”
人死如燈滅,無論從哪一種定義上來說,“宴樂”這個身份、這個存在都已經徹底死亡。而這也意味着他同宴家之間任何的牽連也好,緣絆也好,全部都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斬斷,雙方之間只是陌生人,大可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可他不提便罷,提到這個,顧棲突然想起來一件讓他困擾了挺久的一件事情。
“爲什麼是宴潮生?”他問,“你在協會里面行走的時候,使用的身份是宴家宴潮生。”
“但是從來沒有任何宴家的天師站出來,對你的存在產生質疑。”
“這個假身份,你當初是怎麼做的?”
“我……”宴潮生只是吐出一個字,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面色逐漸變的凝重了起來,“你說的對,七七。”
“我想不起來與那相關的事情,就彷彿只是自然而然的……我被植入了【可以這樣做】的思維,然後我就那樣去做了,從沒有質疑過這當中的合理性。”
鬼主見根本打不起來,已經百無聊賴的站在一邊玩自己的手指。眼下聽到宴潮生的話的時候,扯了扯脣角,發出非常響亮的、完全不加以掩飾的嗤笑聲。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他說,“你生於宴家,長於宴家,身上早就已經被深深的打上了宴家的標記,即便是死亡也很難將這種標記從你的身上抹除。”
“既然是這樣的話,宴家的那個東西想要控制你,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棲幾乎是立刻想起來了自己在那些由宴潮生的靈魂碎片所構築起來的幻境當中,見到的——那個被宴樂親口說“雖然披着宴家家主的皮囊,但誰知道內裏究竟是什麼東西”的——存在。
他朝着宴潮生看去,而宴潮生當然也知道顧棲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只是露出一個苦笑來。
“不要那樣看着我,七七。”他說,“我不記得。這一部分記憶在【我】的靈魂當中被藏匿在最深處,代表着危險、輕易不應該觸碰和暴露在外的隱祕。在完全的融合消化之前,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給出你一個答案來。”
鬼主便又笑了一聲。
“藉口。”他這樣評價。
宴潮生:“……你好像一直在針對我啊。”
鬼主並不否認自己對宴潮生的排擠:“畢竟就算是再蠢,怎麼說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我自己。”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露出來的一點舌尖是黑紫色的,只是這樣看着都能夠察覺到某種敏銳的傳遞來的不詳:“而且我不喜歡人類,更不喜歡宴家。看到他被你這樣輕易的就拐走,連靈魂的本源都毫不猶豫的分出相贈,會心頭火大,難道不是很容易被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一雙邊緣描了金的眼瞳盯着宴潮生,瞳孔深處隱隱有着十字星的圖案若隱若現。鬼主周身的那些陰氣逐漸沉寂了下來,不像是之前那樣無序的狂亂躁動,但是卻比之先前要來的更爲危險和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