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年的酒,就是越久越香。”

    “還未開蓋兒呢,就聞見濃濃的醇香之氣,算起來,這得十幾年了呢。”

    王公公給陛下倒了一杯。

    “哎喲,比前幾年顏色更深了呢。”王公公瞧了一眼便笑着道。

    當年帝后大婚,顏色還稍淺一些。

    “色澤金黃,香氣濃厚。”

    王公公說完便給陛下遞了過去。

    傅九霄擺了擺手:“朕自己來。”

    王公公退到身後。

    “朕一個人待會兒。”

    王公公微點了點頭,便屏退左右,又給陛下拿來一件大氅,才離開大殿。

    傅九霄抱着酒罈,拿着酒杯,便朝着祭祀殿而去。

    穗穗在哪裏,他就在哪裏。

    他每一日,都是蜷縮在祭祀殿的蒲團前,陪着他的妻子。

    此刻站在祭祀殿外,那小小的泥人兒輕輕動了動。

    “穗穗,可要嚐嚐我們大婚時的女兒紅?”

    傅九霄搬來一張小桌子,放在兩個蒲團中間,中間還有他從御膳房帶來的喫食。一應都是穗穗最喜歡的東西。

    “穗穗,可要嚐嚐?”

    叫花雞冒着騰騰熱氣,雞肚子裏用了數種藥材,混雜着雞肉的香氣,格外有食慾。

    小泥人兒似乎伸了伸胳膊,小心翼翼的動了一下。

    傅九霄裝作沒發現的模樣,拿出兩個酒杯,斟了半杯酒。

    叫花雞很嫩,輕輕一撕,便撕下個雞腿。

    汁水四濺,他好像聽到了咽口水的聲音。

    他的小穗穗,還是一如當初的可愛。

    他偷偷瞥了一眼,便瞧見小泥人兒賊兮兮的擦了擦嘴角,泥人兒嘴角有可疑的水漬。

    “真的不要嚐嚐嗎?這佛跳牆,足足煨了三天三夜。”

    “叫花雞入口即化。這汁水鮮甜,難怪當年你喜歡……”

    “還有這壇酒……”傅九霄哄了好一會兒,才見那泥人中冒出一股靈氣。

    靈氣落地,便化作一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形透明,如今尚是天地間最精粹的靈體,還未恢復原本的記憶,只迷迷糊糊會遵循曾經的本能。

    她偏着腦袋看向傅九霄。

    她既感覺陌生,也感覺到一股無法言說的熟悉。

    他總是用悲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總是絮絮叨叨說很多話。

    他總是將泥人兒放在他胸前,聽他的心跳。

    他總是在無數個夜裏,抱着自己垂淚,那股悲傷幾乎快要將她淹沒。

    她曾經懷着一絲警惕,也漸漸鬆懈下來。

    瞧着桌上的喫食,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對她卻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除了上次女帝駕崩,這是她第一次在傅九霄面前現身。

    傅九霄緊張又期待,死死壓着自己的情緒,害怕嚇到穗穗。

    她朝着傅九霄走了一步。

    突的……

    宮門外傳來鐘聲。

    “這是,京中報時的鐘聲。每日午時,會出現三聲報時。”傅九霄低聲解釋。

    而穗穗眼神卻是一陣恍惚。

    腳步一頓,突的想要走出門。

    “我好像……忘記了什麼事。”她低聲呢喃。

    “忘記了什麼呢?”她敲了敲腦袋。

    聚魂後,她便能擺脫天地間的桎梏。

    可救世,早已成了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救世,救天下……”

    “救世,救天下……”她低聲呢喃,隨即猛地擡起頭來,聲音越來越大,神情微有些驚慌。

    “我要救世,我要救天下,我還沒有救世,我還沒有救天下……”

    她試圖衝出祭祀殿。

    殿內有佛宗留下的禁錮,又有泥人隔絕天地,她暫且出不去。

    她轉過頭來,神情少見的驚慌,還帶着一絲哀求。

    “我要救世!我要獻祭!”她低低道。

    傅九霄心如刀割,若不是魂魄重聚,她要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輪迴多少次?

    即便隔絕了天地的影響,可這麼多次獻祭,早已刻進了她的骨子裏。

    傅九霄眼眶通紅:“穗穗……穗穗,不需要獻祭,不需要救世,一切都過去了。”

    他想要攥住穗穗的手,可他直接穿透了穗穗的身體。

    穗穗是靈體,還未凝出實質,壓根觸碰不到她。

    傅九霄痛的渾身發抖,卻不敢驚擾她。

    他暫且解開禁錮,一路帶着穗穗出了宮,飛身上雲霄。

    她殘魂已入泥人,無法離開泥人身邊。

    傅九霄帶着她站在雲霄之上,他低聲道:“穗穗,看一眼可好?”

    “看一眼可好。”

    穗穗不敢,她捂着眼睛,她不敢。

    “山河破碎,社稷凋零……生靈塗炭……”她哀哀道,她似乎陷入了恐怖的回憶中,她甚至不敢低頭看衆生。

    傅九霄強忍着心痛道:“你瞧,底下萬千燈火,歡笑一堂,一切都過去了。”

    她不敢睜開眼,傅九霄便一字一句的給她形容。

    她似乎有些意動,想要看看。

    只敢偷偷的將指縫打開一些,可愛又可憐的朝底下張望。

    燈火如長龍般照耀了整個凡間。

    她一時之間看呆了。

    “社稷安穩,山河無恙,百姓安樂,這都是穗穗帶來的。”

    “這裏的每一盞燈,都因你而存在。”

    “穗穗,不要救世了,可以停下了。不需要再救世了。”傅九霄字字泣血,他的穗穗,太痛了。

    他曾無數次阻止穗穗,可一次次無力的看着她義無反顧的獻祭,都快瘋了。

    穗穗呆呆的看着凡間。

    “可我爲救世而生,不再需要我救世,那我的意義是什麼呢?”她面露迷茫,甚至感到有些許害怕。

    她看向傅九霄。

    “我的殘魂來自三界各處,每一抹殘魂,都有你的存在。所以……”

    “我要爲你而生嗎?”

    傅九霄深深的看着她,緩緩搖頭。

    “穗穗,你要爲自己而活。”

    “我愛你至深,可我更想要你愛自己。”

    他緩緩伸出手,隔空輕撫她的面頰。

    “不爲天下,不爲孩子,不爲任何人,爲你自己活一次。”

    小姑娘的眼睛明亮又璀璨。

    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你要爲自己活。

    “那你呢?你爲什麼不爲自己而活?”她輕聲問道傅九霄。

    傅九霄低笑一聲。

    他目光專注的看着穗穗,眼裏似有星河涌動。

    目光中,唯獨只她一人。

    “你是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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