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女人哭着喊出這一句,直到聲音徹底嘶啞,肺部都在震顫撕裂,放出空洞洞的痛苦的迴音。

    共情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夏晴和於木陽被徹底震懾住了,那不堪承受的巨大不安幻化成恐懼,從腳趾爬上來,撫摸到胳膊。

    夏晴寒毛倒豎,抱住自己雙臂。於木陽怔着往後踉蹌了一步。

    女人向遠處瘋跑出去,像受盡了委屈,嚎啕大哭,要找回家向父母哭訴的孩子。

    “我要回家。爸,媽……”女人的聲音隨着奔跑而震動,一騰一騰的。

    女人一直向前跑,漫無目的,只是被心底洶涌的思念淹沒,受情感驅使而行動。

    直到她瞧見那株挺直的松樹。

    那是一株千年老松,堅硬的黑褐色樹皮像石頭一樣,枝幹向兩邊展開,在暮色中等候在那裏,張開了巨大的懷抱。

    那個懷抱帶着甜蜜的誘惑。

    女人的目標突然明確,神情徹底瘋狂,向松樹撞去。

    想要擁進它的懷抱中,把自己的血肉融進它的枝幹裏。

    就在這時,從橫裏突然撲出來一個人,攔截了女人的去路,龐大的身軀將女人抱在懷裏,扼制住女人的腳步。

    趙蓬萊氣喘吁吁的趕到夏晴和於木陽身邊,兩人堪堪回過神來,看向將女人攔下來的許印。

    夏晴和於木陽這才後知後覺女人是想要尋死,即便從科學的角度分析,女人觸柱不一定能亡,可她求死的決心,夏晴和於木陽真實的感受了,脊骨的寒意上涌到腦髓,他們禁不住渾身戰慄。

    女人在許印懷裏慟哭,掙扎不止,抓他咬他,就是掙脫不開束縛。

    松樹張開的雙臂彷彿垂了下去,它露出失望的姿態,身姿在一步一步遠去,變得遙不可及。

    女人惶恐不安,拼命地向那株松樹伸手。

    她的哭泣異常尖利,變成毫無意義的嚎叫,什麼東西要從她的身體裏掙脫出來。

    衆人切切實實的感受到女人的理智在燃燒,她腦袋裏的那根線拉到了極致,開始崩絲,線中間只剩了一根單薄的細絲牽連着。

    女人的崩潰像瘟疫一樣傳染,夏晴捂住了耳朵,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害怕得跺腳,於木陽臉色蒼白,趙蓬萊驚愕在原地,許印濃眉深斂,面色滿是沉痛。

    雲琇一早就看到了這邊異常的情況,叫了李寸心和顏柏玉,急急忙忙過來,還沒靠近,那苦澀的辣嗓子的氣氛就已經蔓延過來了。

    雲琇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要怎麼安慰她纔好?怎麼安撫她纔好?他們自己尚且在這苦難之中掙扎。

    李寸心越過衆人,碎石子在她腳下發出咯吱地細響,她徑直走向女人,腳步那樣穩,速度那樣快。

    她在許印和女人面前站定,身影彷彿將那株松樹也壓過了。

    她停在兩人跟前的一瞬間,擡手就是一巴掌。

    那動作毫無猶豫凝滯,乾脆也是突兀地就甩了出去,動作快得衆人反應不過來。

    啪地一聲,很是響亮,生生打斷了女人的癲嚎,打斷了蔓延的痛苦情緒。

    衆人擡起眼睛,震驚地瞪大了雙目,全都呆滯了。

    “你以爲你死了就能回去?”李寸心疾言厲色,垂下的手顫抖着。

    女人怔怔地擡起頭來,她那半張臉很快腫了起來,痛脹的感覺刺激着麻木的情緒。

    衆人從來沒見過面目這樣嚴厲可怖的李寸心,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李寸心被夜晚涼薄的空氣噎了下氣管,她有些氣喘不順,“你只會在劇痛裏苦苦掙扎,把自己變成一堆爛肉!”

    女人的身體在戰慄。

    地面野草裏生長了一片婆婆納,毯子似的平鋪在地面,堅韌生長,旺盛繁衍,從莖葉裏開出紫藍的小花。

    李寸心半跪在女人跟前,手按在她腫起來的臉頰上,問道:“疼嗎?疼就對了。”

    女人不說話,定定看着李寸心,眼淚只是流,喉嚨裏困籠小獸一樣嗚咽。

    “死亡很痛苦的。”李寸心聲音很溫柔地敘訴這樣一件事實。“你還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許印感覺到女人不再掙扎,漸漸鬆開了她。

    李寸心拿掌緣擦拭去女人流下來的眼淚,“活着不可怕,你不要怕,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你的父親,是你的母親,你的兄弟,你的姐妹。”

    李寸心抱住女人,輕輕拍打她的後背,給背過氣去的人順氣一樣。

    女人的聲音彷彿衝破了一層桎梏,如一道涓涓細流平緩地泄出,不再有那讓人心裏發毛的哀嚎聲,她的哭聲清脆。

    女人抓着李寸心的衣服,“好疼,好疼啊……”

    許印無可奈何地一聲輕嘆,寬大的手臂,搭在兩人肩上,安撫似的拍了拍,走來的顏柏玉無言,手掌落下,撫摸似的揉了揉女人的腦袋,夏晴被感染,跑來疊羅漢似的往這邊抱。

    盛夏天的最後一抹燥熱被夜色壓下。

    女人情緒由高到底,體力也由高到底,從慷慨激昂的悲歌到斷斷續續的啜泣。

    天已經黑得只能看人看到一個朦朧影子。

    雲琇從夜風中嗅到一股焦糊的氣味,她心裏模糊片刻,跳起來叫道:“哎呀,我的鵝!”她握着鍋鏟急急忙忙跑回去。

    “回去吧。”一人說道。

    “回去吧。”衆人附和。

    李寸心攙扶起女人,許印和顏柏玉走在兩人身邊,於木陽走在前頭,不時提起腳來,屈起手指彈一下腿上的蟲子,夏晴走兩步回頭望望,趙蓬萊抱起扔在地上的柳枝,跟上了衆人。

    雲琇用菱角和蘿蔔燉的大鵝,滿滿一鍋,幸而只糊了底面一層,經過搶救,還能上三個砂鍋來裝。

    衆人點起了蠟燭,圍着桌子坐下,將屋裏擠得滿滿當當。

    食物的芬芳盤繞在溫馨的燭火上,女人的眼珠裏光波晃動,她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這樣的飢餓。

    衆人照顧着她的情緒,也像是要實現李寸心“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這句話,幫她夾菜,將那鵝大腿都夾到她碗裏。

    衆人並不是餐餐有肉,而且有肉的時候也大多喫的是魚肉,鵝肉是他們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喫,光是‘肉’這一項已經夠叫他們嘴饞了。

    這鵝還肥碩,湯麪浮出一層金黃的油脂,鵝肉吸飽了湯汁,下口一咬,燙嘴的肉汁流出來,鵝肉不柴不膩,鮮鹹適中,最主要是它肉厚塊大,合着米飯能將嘴裏塞得滿滿當當。

    菱角肉煮得面面的,近似土豆板栗的口感,吸了油脂和鵝燙的鮮味,比起肉來,滋味不減。

    他們對原來世界各種食物味道的印象已經模糊,即便知道雲琇佐料不足,沒將這鵝肉做出花樣來,他們也依舊覺得這是他們喫過滋味最美的一頓鵝肉。

    於木陽一張嘴推土機似的,夏晴道:“你餓死鬼投胎啊。”

    於木陽不服氣道:“你怎麼光說我,許叔都吃了兩碗了。”

    夏晴道:“許叔好歹那麼大個頭,你說你怎麼光喫飯,不長肉。”

    於木陽比剛來的時候已經胖了一圈了,只是和他的骨架相比,皮肉看上去還是嫌單薄了。

    於木陽腆着顏對李寸心笑道:“要是天天喫鵝肉,保準年底長得跟許叔一樣壯。”

    雲琇笑罵道:“你想得倒美。”

    李寸心沉吟起來,認真盤算起來,說道:“這事也不是沒可能。”

    桌上的人一愣,於木陽只是說說,衆人心裏明白,哪裏想到李寸心像是當了真。

    於木陽目光炯炯,“村長,我就那麼一說,你不會也是在開玩笑吧。”

    李寸心一本正經道:“柏玉的天賦是馴化,雖然不是養殖,但有些知識是相通的,她可以負責畜牧養殖。”

    李寸心其實一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農耕和畜牧是分不開的,現在田裏肥力高,需要基肥追肥少,可長久種植下去,到後邊總會需要施肥。農作物的殘料餵養牲畜,牲畜的廄肥作用於農作物,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夏晴的聲音飄起來,“雞生蛋,蛋生雞!”

    衆人絲毫不懷疑顏柏玉的能力,畢竟那兔子窩裏又添了一窩仔了,衆人腦海裏不禁想象雞鴨鵝成羣,豬牛羊滿圈的場面。

    顏柏玉面帶微笑打擊道:“是這麼個道理,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蛋也沒有,雞也沒有,怎麼生?”

    衆人腦袋上支棱起來的耳朵垂了下去。

    李寸心道:“美夢總是要有的嘛。”

    許印那把厚得令人踏實的嗓子震動道:“這個不要緊,之後我得閒就出去轉轉,蛋也好,雞也好,都給你捉回來。”

    顏柏玉笑了笑,“那我等着了。”

    一桌人聊起天賦的事,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李寸心身旁的女人。女人坐在那裏,顯得很乖巧安靜,正自己一個人端着碗默默地喫飯。

    衆人開始好奇這個人會擁有怎樣的天賦,心裏總有一種開盲盒前的忐忑。

    然而顧忌着她的情緒和精神狀態,又不敢直接開口問。

    衆人你拿眼神暗示我,我遞眼色示意你,最後一致盯向李寸心。

    李寸心並不急着知道女人的天賦,她感到還不是時候,只在晚飯快要結束的時候問出那個女人的名字。

    柳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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