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跟着肖春林沿一條小路走過來。
肖春林手裏拿着手電,一路上都想找點話說,可惜姜央一言不發,他說了兩句便不再提,悶聲將她帶到,指指前面的空地。
草坪上放着一隻桌子,桌上鋪白桌布,兩邊裝飾着鮮花,金色燭臺上點着蠟燭,上面放着果盤跟醒好的酒。
姜央走近,才發現桌上還有一籃剛摘的櫻桃。
阮文禮穿着黑色長褲,深灰色襯衫,他沒打領帶,襯衫釦子解開兩顆,袖子挽到手肘,正背身站在那裏看風景。
地燈掩在草叢深處,打在他身上形成一團光束,光照不見他眼底。
陳同升這幢園子建在山上,從高處俯瞰夜景,可以看見下面星星點點的光。
聽到腳步聲,阮文禮回過頭,看一眼姜央。
姜央連衣裙外面套了件針織,站在那裏與他對視。
阮文禮收回目光,道:“坐吧。”
姜央轉身坐下,開門見山:“如果你想挽回,大可不必。”
阮文禮一笑:“我以爲我們之間還遠不到說這樣絕情話的地步。”
“絕情?”
姜央冷冷一笑,不欲多言,“就算是我絕情好了,你預備什麼時候放我們走?”
“你要走隨時可以離開。”
姜央一哂,正要開口,阮文禮打斷她道:“我答應讓你走,不會食言,不過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外面遠比你想象中亂,你以爲的好人也並不會比我好多少。”
阮文禮走到一旁,親自拿起冰桶裏的香檳走過來,給姜央倒了一杯。
姜央看一眼裏面的泡泡,隨即品出他話裏的意味,生出一絲擔心。
“江祈懷呢?”
阮文禮語氣輕飄:“還在找,不過如果我找到他已經是死人,那就沒辦法了。”
姜央緊盯着他:“可你當初答應過我的。”
阮文禮糾正她:“我只答應幫你找到他,並沒保證死活。”
阮文禮不顧姜央欲殺人的目光,端着酒瓶輕輕走回自己那邊,慢條斯理給自己斟酒。
“你瞭解過江祈懷的背景嗎,我很好奇你不相信我,而去相信他的理由?”
姜央平復幾秒,“我並非一開始就相信他,我也不是全然沒有相信過你,只是一切已經過去了。”
阮文禮今天作局引她入翁,姜央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想成全他。
姜央主動起身,端着酒杯走到他面前,“這段感情我糾結過,也徘徊過,我曾以爲自己不會愛任何人,但事實證明,我愛過你,不過,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可能就是錯的,見色起意,恣意走了一段,我很開心,但現在該結束了阮文禮。”
姜央用酒杯輕輕碰他,阮文禮沒有去碰那杯子,嗤笑兩聲,咀嚼着她的話。
“恣意走了一段,你很開心……原來我們的感情在你這裏只是走了一段。”
姜央故意忽略不去看他的眼睛。
“人生本就是如此,不會有人一直陪你走下去,只會陪你走一程,我也是如此。”
阮文禮臉上的表情太過落漠,以至於顯得陌生。
姜央捧起他的臉,一如從前溫柔,只是少了情意。
“我到這裏本就是個意外,從前我不接受這個結果,現在我願意相信了,所以……讓一切歸位,回到原點好嗎?”
阮文禮眼中隱有淚光,看她良久,卻遲遲說不出任何話來。
姜央碰完杯,仰頭喝完杯子裏的酒,便不作留戀,輕輕放下酒杯
姜央擡頭看一眼遠處的蘇琴。
“該說的話我說完了,我還要回去照顧孩子,先走了。”
姜央轉身離開。
肖春林要送她,姜央道:“不用了,我認識來時的路。”
姜央沿小路慢慢往回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也很沉重。
她每一步,都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可走到竹子林的時候,姜央還是忍不住回過頭,看了阮文禮一眼。
阮文禮仍舊坐在剛纔的位置,他低垂着頭,手裏握着那支酒杯,沒有喝酒卻帶着醉意。
燭光照見他眼角淺淺的紋路的,以及鬢角幾點斑駁。
姜央覺得阮文禮可能真的老了,老到纔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阮文禮就又多長了白髮。
但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犯過的錯買單。
姜央深呼一口氣,提着裙襬,堅定不移地朝着黑暗處走去。
陳家偌大的院子,院子裏套院子,黑暗盡處又有光明。
並不是全然的黑暗。
蘇琴小跑着從背後追過來,“阮太太。”
姜央轉回頭看她,目光平靜,語氣裏也沒了之前的恨意。
“蘇代理。”
蘇琴爲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愣了一下,她慢慢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阮太太,我承認你說的,我的確喜歡阮院長,之前我一直不肯承認是因爲我……我試着勸自己不要喜歡他,但我做不到,不過,我對他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對他的喜歡我會慢慢放在心裏,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放下他,開始新的生活。”
姜央平靜看着她:“你想說什麼呢?”
蘇琴咬咬脣,“我想說的阮院長心裏有你,只有你,之前是訂婚是不得已,請你不要因爲之前的事跟他離婚,他真的很痛苦。”
蘇琴說得兩眼含淚,一臉痛心疾首。
看得出她是真的心疼阮文禮。
姜央不知爲何,看着如此情真意切,甚至有點天真的蘇琴,突然替她覺得可悲。
姜央走上前,掏出手帕遞上前。
姜央想對她說,喜歡阮文禮不是錯,但愛他是大大的錯。
不過姜央這個失敗者,沒有資格替別人說教。
蘇琴接過她的手帕,試探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肯原諒阮院長了嗎?”
姜央搖頭,“你之前說得對,能偏得阮文禮一隅偏愛,是因爲我暫時打敗了裴曼桐,現在我要走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喜歡他了。”
蘇琴因爲她的回答露出錯愕的表情,“你還是要走?”
姜央沒回答,只是一笑轉身,絕決走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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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坪上,阮文禮仍坐在那裏,直到覺得身體僵硬,他才擡擡胳膊,將那隻姜央親手放在他手裏的杯子端起。
幾乎仍能感覺到她軟軟的小手撫過掌心的觸感,
阮文禮喝了一口酒,酒液苦澀異常。
阮文禮拈了顆櫻桃,放進嘴裏。
也是苦澀異常。
他親手摘的,她甚至沒有嘗一顆。
阮文禮握着酒杯,輕輕起身,走到他剛纔看風景的地方。
腳下萬家燈火,如他想的那般,只是心空了一塊。
於無聲處聽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