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色微明,他已經扛着這一大捆木柴返回了自家的院子,而楚妃月早已起來,給他燒好溫水,煮好了飯菜,此刻已經揹着竹簍,去田間地頭割豬草。
兩人除了晚上,甚少交流,因爲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計。
江穆要砍柴,和泥,制磚,燒炭,每隔幾日還要去山中揹回一些鐵礦石。
楚妃月則養了一羣母雞,幾隻大鵝,五個豬仔,一頭小牛,還佃了五畝旱田。
兩人的行爲似乎有些荒謬,只有他們自己明白在做什麼。
喫過早飯,江穆先是燒出一爐木炭,這纔將揹回的鐵礦石倒在院子裏,接着明晃晃的陽光,他一塊塊的挑選着,打量着,憑直覺判斷着。
但不下結論。
也不額外思考其他的。
只是儘量靠近一種荒蠻矇昧的狀態。
礦石需要重新拿大錘砸碎,再放入爐子裏,熔鍊成雜質極多的鐵水,鐵水冷卻,再重新燒紅,用大錘不停鍛打。
出一塊好鐵,往往需要上萬錘的敲打。
當然,這沒有什麼規律可言,江穆也不是爲了最後呈現的那塊好鐵。
他只是在尋找,並建立對這個天地的全新理解。
於細微處見知着,於毫釐間定乾坤。
他曾經不是不理解這方天地,而是缺乏全面的瞭解,他現在要將其全部整合起來,從別人的,變成自己的。
在這個基礎上,再去解析,再去嘗試理解那道鋒銳之氣。
這是楚妃月給他定下的解析方案。
江穆選擇相信,並身體力行,一步步的執行着。
他選擇忘掉曾經的一切,只從矇昧荒蠻空白開始。
他辛苦勞作,整整三年。
他真就變成了一個樸實憨厚的鐵匠。
直到這一日,他爲鎮上的屠夫打造一把短耳尖刀時,忽然福至心靈,若有所悟,丟掉這尖刀,他呆滯在原地,一道道的神意復甦,無數畫面匯聚在一起。
天寒大雪,北風撲面,這種極寒的冷,是帶着鋒銳的冷。
人間寒食守歲,熱鬧非凡,只剩他二人孤苦伶仃,憶往日,苦上心頭,這種苦楚,是帶着鋒銳的苦。
秋風蕭瑟,白露爲霜,一夜間草木凋零,這是帶着鋒銳的凋零。
想他與楚妃月居此地三年,雖然每日勤懇,也少應酬,但三年來竟無一男半女產下,鎮中風言風語,指指點點,這也是帶着鋒銳的可畏人言。
石頭有棱角,所以自帶鋒銳。
刀劍有鋒刃,鋒銳更進一步。
人有傲骨,鋒銳自生。
山峯有起伏,如蓄勢之劍,鋒銳自藏。
….這鋒銳隨處可見,又處處不見。
“我明白了!”
江穆悠悠自語。
爲什麼他的門板飛劍按理來說已經淬鍊強化到極致,卻仍舊要被那黑袍道人的紫色仙劍給一擊一個窟窿,如穿敗革。
原因卻是如此簡單。
那就是,他的門板飛劍即便再出色,也沒有脫離這方天地的桎梏,它仍舊是以這方天地的規則爲主幹,無論劍煞,劍罡,劍元力,乃至神鐵,都一樣。
但那黑袍道人的紫色仙劍,卻是超脫了天地,是基於更廣闊的世界而打造,所以楚妃月纔會說無法以正常的途徑去解析,非得親身體驗。
但一個人體驗後,第二個人就沒有機會體驗了。
江穆無奈搖頭。
楚妃月當時只在一瞬間就明白的道理,他竟是用了三年才明白。
不過也不晚,至少這三年他的確是做好了準備。
是日,江穆正式閉關,參悟解析那一道鋒銳之氣。
如何取捨,如何感悟,如何融合,楚妃月將再無法給他一點點建議,因爲那是楚妃月完全陌生的領域。
這條路,只能他自己來走。
——
“噗!”
人間某處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一座荒廢的道觀內,月華仙子從入定中醒來,一口鮮血噴出,神情萎靡,整個人都迷茫了足足半盞茶的時間,這才逐漸記憶起一些前塵往事,纔想起今夕何年。
她卻是從仙夢中醒來了。
所謂仙夢,其實是一種極其神奇的推演之術,可以讓進入仙夢者以爲不是夢,人世間的一切都會沿着既有的軌跡前行,直到若干年後死在仙夢中,纔可以醒來。
不瞭解情況的,很容易會以爲自己重活了一輩子。
只能說仙法無邊,無所不能。
所以這同時也是一種極其厲害的預言仙法。
“時間過去了多久?”
月華仙子沙啞着聲音,仍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此次入夢,付出的代價極大,修爲都折損了三成,不過也是值得的,因爲她這一夢竟是到了一千五百年後。
“師叔祖,時間纔過去三年而已。”秦小妹的聲音響起,旁邊還有桃花仙子的身影浮現,入仙夢這麼大的事情,她又是這麼重要的人物,自然不能如當初江穆那樣隨隨便便就入夢了。
自然要有得力手下貼身保護。
“才三年,夢中我卻是一直到了一千五百年後。”月華仙子慘笑,口中不斷有鮮血被咳出。
“師叔祖,你需要立刻返回仙宮療傷。”秦小妹急忙道。
“不急,不急,此時此刻,人間反而安全。”月華仙子先稍稍調息了一番,穩住傷勢,腦海中將夢中五百年的大小事情一一梳理後,這才悠悠開口。
“四十七年後,由於江穆隱身人間,老神仙無法以他組成賭局,小妹你第二次成爲賭局的目標,這一次,你沒能活下來。”
….“又五十年後,江穆仍舊未能現身,這一次,我成了賭局目標,但我僥倖活了下來。”
“而又是五十年後,桃花成爲了賭局的目標,但在虛妄大獄開啓前夕,江穆忽然現身,強殺了甲一大獄的罪囚,然後幫助桃花過關,並再次強殺了甲三大獄的罪囚。”
“此戰結束,江穆邀請我等越獄離去,我拒絕了,最終只有桃花,鐵如山隨着江穆離去,其餘人皆笑他不自量力,縱然他能強殺甲一大獄的罪囚,也不代表他可以越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