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夫子朝那臉上被撓得五彩斑斕的張璁說道,順手拉人起來。
那張璁看來人緣並非很好,不少人拉夏言,無一人拉他,只能尷尬地偎坐在地。
“希哲(祝枝山字),他們竟然嘲笑於我,一樣治經,憑什麼他們就高貴?縱然我六試不第如何?那只是我運氣不好,也比他們諂媚攀附要好很多!一幫拉幫結派的蛀蟲!蛀蟲!”
張璁喋喋不休道。
“秉用,算了,你也累了,我邀你喫酒,走,咱們喫酒去!”
祝枝山跟那張璁倒是頗爲熟稔。
秦邵有些迷惑。
祝枝山拉張璁去喫酒,結果一摸衣兜,空空如也!
纔想起今日出門太急,忘記帶錢。
“自明,我未曾帶銀兩,你請我們喫酒!”
祝枝山也不跟秦邵客氣。
秦邵摸摸鼻子,隨兩個出了園子。
這文人一個個可真夠奇怪的!
不過想想這大明本就是文人的盛世,百花齊放,自然有不少奇葩。
距離前世一個比較近的時代,就是大思想碰撞時期。
很多文人也是經常吵鬧,在報紙上你來我往地罵架,聽說還有不少罵着罵着開始約架的。
有個相當出名的姓陳的人士,在捌大衚衕與人爭風喫醋,還跟人幹架呢!
“夫子,你跟他是老鄉?”
秦邵趁那張璁整理衣冠的功夫,好奇地問祝夫子。
“非!他是蘇省溫洲人,我是浙省吳地人,怎麼會是同鄉?”
祝枝山好奇自己這徒弟怎麼一直打聽這張璁是爲何。
祝枝山不愛與人爭論,其實跟張璁並非一路人,他其實早些年也看不慣張璁做事。
張璁這人心理敏感執拗,喜歡與人爭論,爭着爭着,就跟人幹架起來,外號“二桿子”!
祝枝山是世家出身,從小條件優握,跟張璁這窮小子跟本不是一路人。
只是有一年趕考,突逢惡劣天氣,路上他生病發燒,觀路年紀也小,不懂照顧。
幸好遇到同在路上張璁,因爲路況不好,且官道距離村子遠,大夫不好找。
張璁揹着他跑了二十多里路到村子找到遊醫幫起診治,才撿回一條性命。
說起來張璁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自此,兩個屢試不第、同病相憐的“會試釘子戶”開始有了交往。
“夫子,既然他對你有恩,你開始怎麼不去勸導?看他喫虧?”
秦邵不解。
“他那性子跟個犟驢一樣,不打一架難得消氣!且他打架的時候,越勸氣脾氣越大,我還不瞭解他?且他這樣鬧鬧也好,縱然對名聲不甚好,也免得那些人總輕視於他!”
祝枝山嘆氣道。
“我說希哲,這是你那學生?你不會又跟他說我什麼壞話吧?”
張璁整理完衣冠,拿着自己的東西出來。
“哪能?我跟他說你在《禮》方面很有研究,改天讓你指點指點他!還有詩詞方面,我這徒弟寫詩總乾巴巴的,沒有一點意境,你也多給他指教一下!”
祝枝山急忙辯解道。
“這還差不多!別的不說,就《禮記》,別說那楊慎,就是那沽名釣譽的楊廷和也跟我沒法比較!希哲,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後我就指點一下你這徒弟!”
張璁一點也不客氣。
“多謝張夫子!今日我請二位到最好的酒樓德玉軒喝酒!”
秦邵直接說道。
“嗯,不錯,不錯,希哲,你這徒弟上道,我喜歡!喜歡!”
張璁哈哈笑道。
五彩斑斕的臉配着他張揚的笑聲真是有些什麼。
怎麼形容呢?
驚悚!
不過秦邵沒敢說出口。
這位伶牙俐齒、罵人一絕,他可不敢得罪這人。
“希哲,你這次考試如何?可有信心?”
席間,張璁問祝枝山。
“感覺比上次會好些,反正題全部做完,所寫文章自我還算滿意,這次能否成,只看天意!天意!”
祝枝山說道。
心態倒是不錯。
“嗯!我也做完了,只是策論文章有部分不是太滿意,這次不知道會不會……哎!算了,不行,我就去找個私塾教書,餓不死就行!”
張璁倒是豁達。
“秉用,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不行的話,你先教書幾年,有了積蓄,厚積薄發再考不遲!我年長你十多歲,年紀已大!”
祝枝山嘆口氣說道。
說起這會試,兩位“會試釘子戶”半場沉默不言。
祝枝山將此當作最後一次考試,除了自身年齡大的原因。
說到底還是這些年,兒子與他在上京參加考試,縱然家裏原先還算殷實。
但上京居大不易,各種應酬都是不小的開銷。
妻子去世後,自己也不懂財產管理,兒子祝續也是個老實的。
家裏進項不多,生活也是每況愈下。
“希哲,縱然我比你小些,你比我情況要好。你官宦世家,即使不中第,明年還可以以舉人選官,也可弄個偏遠知縣噹噹。我不行,就是通關係,最多也就是個縣丞之類的,還不夠養家。”
大明當官,家庭背景也是很重要的。
父輩如果是官員,子弟即使不能中第,只要有些許功名,也能靠父輩的蔭封選個小官噹噹。
但如果是普通白身之家,那就比較難了,做個縣丞也是要有關係的。
“我舅父將我供養大,我還未曾報答其養育之恩,必須飛黃騰達,讓舅父以我爲榮!”
張狂桀驁的張璁說起舅父,眼睛微紅,似乎已經微醉。
秦邵沒想到這二桿子的狂人,也有溫情的一面。
祝夫子小聲解說,秦邵才知道這張璁也是個苦命人。
7歲的時候父親就早逝,嬌弱的母親不堪承受沒了丈夫,不久也去了。
張璁成爲孤兒,還是舅父張春益看他可憐,收養了他,將他養大。
不過張璁也聽話懂事,讀書不錯。
13歲的時候,就以文采在當地出名;
23歲中舉!
只是自此之後,會試一直不第,如今已經是第六次參加會試了。
張璁縱然得了舉人,家裏有田地,且可以免稅。
但爲報答舅父,那些田地收入都歸到舅父名下。
這些年他爲會試考試,一直省喫儉用,在上京的日子也是很不易。
因爲先前賊亂中斷了一次會試考試,按說後年還有一次會試加試。
張璁已經覺得這次考試不理想,可留在上京好好再苦讀一年。
不用再回家鄉,路遠耗費時間,且到時候再來上京也會浪費不少時間。
只是張璁囊中羞澀,在這上京根本無力承擔生活花銷。
先前祝枝山還幫忙他不少,只是他如今手頭也不寬裕,且他夫子兩人科考,家裏很多時候已經省喫儉用。
自然也無力幫忙祝枝山。
“夫子,爲何不在這上京附近找個私塾教書,邊教書邊讀書等待科考不也行?”
秦邵不解。
按說這張璁也是那溫洲出來的,那個地方可是經商之地。
江南皮革廠倒閉了的段子,讓秦邵覺得那地方的人,人人收拾經商之才,這張璁怎麼不想着搞點生計?
“自明,你想得簡單,這上京人才濟濟,每年來上京參加會試的舉子好幾千人,誰不想留在這上京好好苦讀,不用來回奔波?那些優秀出名的人都請不完,誰來請我們這些屢試不第的?且那翰林院清水衙門,很多中第的還都私下偷偷找活!”
“你去這上京之家問問,說不定不起眼的門戶之家孩子的夫子,說不定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祝夫子感慨道。
上京一個磚頭下來可能就會砸到一個五品官!
隨便砸個幹私活夫子就有可能是個庶吉士!
前世的時候,秦邵在上京出差,就有朋友說。
上京家庭給兒子請家教,隨意找個說不定就是青大和北大的高材生。
看來自古就是一樣!
不過這張璁雖然看着有些二二的,後來能通過大禮議露頭角,說明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且考上了進士。
就是不知道是第幾次成功的。
看來有可能打破了祝老頭的記錄。
“少爺!少爺!”
秦邵看祝老頭心情不佳,剛想再說些什麼安慰祝老頭。
小三子就在他們坐的酒樓大堂一側的窗口喊道。
“少爺,家裏來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