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者提着法劍來,臉上是化不開的悲苦,一步一人,從村口向着村內殺去。
一百多位老人,男男女女,都躺在了地上,像是倒伏的白芒。那些從他們體內流出的鮮血匯聚成了小溪,順着鵝卵石的縫隙流出很遠。
“已經殺完了嗎?嗬,嗬。”
男子低頭呢喃,目光渙散,額頭上的髮絲板結在一起,滴嗒落下血珠,遠看猶如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也就現在,傳法堂才這麼大方,讓我也能一窺仙法。傳聞還是過去的大夏向尊月仙子交換來的,真是……好啊。”
修者勉強一笑,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劍勐地插入了大地。
“浮華月籙真章·攏月輝,周山門弟子潘然驅瘴在此!”
潘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自己的本命飛劍劍身,暴喝。
片刻間風聲大作,潘然全身衣袍高高鼓起,看起來隨時都要炸裂。插在地上的寶劍劍嵴上,符文迅速接連亮起,散發月華。
銀色的月華四面八方蔓延,村莊內的所有屍體驀然乾癟,碾碎成灰塵,妖豔的鮮血宛如活物,奔流着向着中間的潘然匯聚而來。
每吸收一分,潘然的童孔就紅上一分,他的面容也越發癲狂,理智在快速迷失。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就在他腦海中混混沌沌浮現這個念頭時,
啪,啪。
地上幾朵血花濺起,腳步從遠而來,與他心跳合拍。
潘然勐地擡頭,泛紅的童孔驟然收縮。
“誰?!”他急促喊道。
迎面而來的是一道照徹心扉的刀光,比午日的陽光更加耀眼。
潘然下意識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死亡降臨。
鐺!
清脆迴音飄蕩,一根如玉的完美手指在最後一刻及時出現,輕輕一彈就崩碎了刀光。
散落的刀風在潘然臉龐上留下許多細密血痕,這時,他纔看清了對面的來人。
一位秀麗的少女黑色長髮無風飄揚,等身高的黑刀正握在她的手中。
那把刀的鋒銳是他平生僅見,只是注視了一會就刺得他元神生疼,幾乎要裂開。
而最令他在意的卻是少女身旁的少年。
那位少年站立在殷紅的土地上,周身衣物不染塵埃。他的雙眼裏彷彿有樹形閃電生滅,山雨朦朧,無窮神祕流轉。
此刻,他的一根手指前曲,正是先前替潘然消弭生死劫的完美手指。
“林緣哥哥,你爲什麼要救他!這種屠殺的劊子手,還留着他做什麼!”林可可氣憤且不解地問道。
林緣擡起左手,示意林可可暫時安靜,隨後走近潘然身邊,目光看不出喜怒。
“潘然是麼,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林緣溫和地說道。
他的聲音裏有種奇異的親切感,潘然不知不覺間就放下了所有心防。
“兩位前輩難道不知?這些人體內已經誕生了長生瘴,必須要清除了。”潘然沉聲道。
“長生瘴?”
“是啊。千年前,長生真仙驚鴻一現,爲世人打開了仙橋,留下長生界。一個人人都可以長生的美好未來似乎就要到來。無論是步入修煉的超凡者,還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大家都在暢想,呵呵。”潘然苦澀地笑道。
“後來呢?看樣子,長生似乎發生了意外的變故,出現了長生瘴?”林緣問道。
潘然偷偷瞧了林緣和林可可一眼,心裏明白這應該是久不出世的老怪了。
也只有這種一入長生界就枯坐洞府,閉關千百年的老怪物纔會不知道這些常識。
“長生真仙憐愛世人,但世人卻很難承受他的恩惠。”
潘然嘆了口氣,
“身軀可以倚靠真仙的偉力獲得長生,可心靈卻不可避免在歲月中腐朽。腐朽,就會生出毒!此毒無人能免,超凡者可以通過修煉來化掉它,凡人卻只能堆積在體內。時間一久,這長生毒就變成了長生瘴,必須清除!”
“照你這樣說,你殺這些無辜的老人是在清除長生瘴,還是在做好事了?”林可可皺起眉頭,壓抑着憤怒。
潘然毫不畏懼地對視着她,“沒錯!這就是好事,不管對他們,還是對所有人。”
“長生瘴,超凡者接觸輕則修爲大損,前路斷絕!重則墮入魔道,身死道消!”
“不僅如此,長生瘴還會給一方環境帶來不可逆轉的污染,污穢靈機。這些人我不來清除,早晚有一天,他們自己也會墮落爲魔物,成爲行走的污染源。”
“清除他們,不是我的決定,是整個世界的共識。”
林緣沒有繼續提問,他望向地面上流淌的血河,念頭一動,一縷鮮血就從血河分離,飄飛向他的兩指間。
捻動一個來回,妖豔的血液裏就鑽出了一縷漆黑的不詳氣息。它宛如活物不斷想逃離,最終被捻滅在林緣的指間。
“說是長生瘴,確實也貼切,這是種很厲害的毒。”林緣凝重地說道。
他剛剛略微體驗,就明白這種毒是心毒,又因爲經過了這些人的規則身軀蘊養,具有了不死不滅的性質,對於沒有掌握規則的人來說,的確是無解的。
“看來前輩也明白它的可怕之處了。我是周山門的弟子潘然,也是這處村子的封印者。”
“長生瘴不可根除,只能以同樣長生軀的超凡者作爲容器來封印。我剩餘的時間不多了,前輩如果想了解更多的事情,可以向西前行三萬裏,那裏是周山門,應該對前輩有所幫助。”潘然誠懇地說道。
他只是個結丹期,相當於3階超凡者,看不穿林緣他們的境界,也不敢奢求什麼機緣。他還有個弟弟在山門裏修行,雖然不大可能,但兩位前輩如果去到山門,偶爾想起他,給弟弟一點幫忙,那就足以是場造化了。
林緣默然不語,只是靜靜看着潘然的臉龐。許多血絲纏繞黑氣,正在快速佔據潘然的童孔。看樣子,再有半小時就能填滿了。
林可可沉思了一會,暫時收起了刀,她直勾勾盯着潘然的眼睛,說道:
“你說的話漏洞很多。既然長生瘴這樣可怕,這些普通人活的時間一長就會產生,那你們爲什麼不提前殺掉他們?別告訴我你們不忍心。我可去過不少星球,這樣的情況可見得不少!”
潘然點點頭,神情藏着濃濃的絕望,緩緩沉聲開口:
“真仙的偉力難以揣度。他們長生的僅僅是肉體嗎,智慧也長生了啊!”
“生靈的智慧不會隨着死亡消失,只會轉移。而凡人的智慧,超凡者是無法消化的。強行殺戮,超凡者會迅速失去理智,墮入魔道。”
“超凡者不是不想殺,是真的殺不得!若是放那些妖獸進來殺,就更不可能!”
“獲得了智慧的妖獸,很容易就成長爲王者,更加遺禍無窮。”
“所以,長生是祝福還是詛咒?”
潘然長長嘆息,童孔裏一片鮮紅。
“或許,只是我們太弱了吧。”
他輕聲呢喃,對面的林緣和林可可的身影已經看不清。
血絲在爬動,他的視野也慢慢沉入一片暗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