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凌亂烏黑的髮絲被陳敬宗撥到了腦後,露出她醉酒般酡紅的臉,睫毛溼漉漉地合在一起。
陳敬宗繫好腰帶,重新坐了下來。
華陽明明困極,卻還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此時的陳敬宗,穿着緋色的四品官服,與朦朧的晨光一起,映得他面如潤玉,只是他的五官過於凌厲,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陰沉。
華陽忽然察覺到了他的怪異。
以往那般時,陳敬宗的嘴總會不老實,會故意說一些話羞她,可昨晚包括剛剛的陳敬宗都很沉默,只管狠衝蠻幹。
“怎麼了?”華陽茫然地問,正常情況下,這會兒他該一臉饜足的。
陳敬宗摸摸她的脣角:“沒事,我走了,你好好補個覺。”
華陽便瞪了他一眼,他還有臉提。
陳敬宗笑了,搶在她避開前親了她一口,這才離去。
華陽仔細想想,這人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因爲先前素了太久,昨晚才那般急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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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廷鑑治病期間,陳敬宗每隔一日都會回去一趟,問問情況就走,並不留宿。
十月中旬時,是陳廷鑑最痛苦的時候,人瘦了一圈,也沒有力氣收拾他的鬍子,幸好孫氏心疼丈夫,學他那樣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
痛苦過後便是緩慢的調理,待到十月底的休沐日,三對兒夫妻一起回到祖宅,陳廷鑑已經行動自如了,若非李東璧還在,陳伯宗、陳孝宗都無從知曉他們的父親竟然生過一場病!
“父親,您究竟染了何疾,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因爲自責沒能在父親面前盡孝,陳伯宗破天荒地對父親語氣嚴厲了一些。
陳孝宗也對母親說了類似的話,只有陳敬宗,似笑非笑地站在華陽身邊。
陳廷鑑瞪眼四子,再訓斥兩個孝順兒子:“行了,小病而已,如今都養好了,你們也休要再囉嗦。”
陳伯宗、陳孝宗還是那副懊悔的神色。
李東璧的視線在兩兄弟身上過了一圈,覺得他有必要提醒陳閣老一聲,將他傳授的那套調理之法也教給這兩個做文官的兒子,長得俊又如何,那病可不看臉來。
一家人鄭重地感謝了李東璧。
李東璧在陳家喫過午宴後,準備告辭了。
華陽單獨請他在廳堂說話:“不知您在武當收集完藥草,接下來又有何打算?”
李東璧笑道:“老夫準備繼續遊歷天下,收集各地藥草標本處方,將來編纂成書。”
華陽真心道:“您老的心血之作,必會造福萬千百姓,流芳百世。”
李東璧沒有謙虛,直言道:“先前公主說有事要與老夫商量,敢問是何事?”
華陽垂下眼睫,心裏難受,面上也顯出悲慼來:“近年父皇的龍體也大不如從前了,我想懇請您老去京城小住兩三年,萬一父皇病情惡化,有您在,我……”
她說不下去了,偏過頭。
她是不喜父皇的貪色,也因爲幼時無意撞見的那一幕而刻意疏遠父皇。
直到父皇突然暴斃,父女再見時已經是陰陽相隔,華陽纔開始後悔。
重生之後,華陽一直都很想父皇,只是她沒有理由突然回京,再加上陵州這邊也有事情要解決,只能等着明年隨公爹一家一起動身。
最近公爹治病,眼看着陳敬宗經常往公爹身邊跑,華陽就更想自己的父皇了。
可就像她作爲兒媳無法關心公爹的痔,她作爲女兒,也不方便勸諫父皇少沾女色,勸了也未必管用。
最好的辦法,就是請李東璧回太醫院,名醫的醫囑父皇總歸是要聽的。
平復好情緒,華陽重新看向李東璧。
她的眼圈還紅着,清澈的眼中也浮動着一層水色。
普通女子這般模樣都會讓人憐惜,更何況華陽還生得如此美貌。
李東璧心軟,可他有自己的編書大業,陵州很近,他來就來了,京城卻是太遠。
“公主,老夫雖然不在京城,卻對皇上的情況也有所瞭解。公主應該明白,一個人如果患了病,光醫者想爲他診治並沒有用,還需要這個人配合醫囑纔行。早年老夫還在宮裏時,曾經屢次勸諫皇上修身養性,奈何皇上面上答應了,回頭還是我行我素,所以老夫就是再去京城,也不過是白跑一趟。”
“公主也不用太擔心,老夫確實有些醫術,在民間賺了些虛名,可宮裏太醫院匯聚了天下名醫,諸位太醫們的醫術只會勝過老夫,一旦皇上有疾,太醫們定會竭盡全力爲皇上診治。”
剩下一句,李東璧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如果景順帝得了絕症,太醫們都治不好,那他去了多半也是迴天無力。
華陽抿脣,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就是更信任李東璧。
李東璧苦笑,朝她行了一個大禮:“老夫志在編書,還請公主成全。”
華陽不想成全,她想抓了李東璧,非要把他帶回京城去。
可她也只能想想罷了,又哪裏做得來如此強迫之舉。
“若哪日您突然想回京城一帶,請您務必去見見我。”華陽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道。
李東璧笑笑:“老夫記下了。”
他轉身離去。
陳廷鑑等人都在院子裏等着,一起去送他。
唯獨陳敬宗見華陽沒有出來,進了廳堂。
華陽偏頭,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的異樣。
陳敬宗打量她一番,笑道:“你還真像老頭子的親女兒,竟感激李太醫感激到了潸然淚下。”
華陽:……
雖然惱陳敬宗的嘴,陳敬宗卻送了她一個很好的藉口。
收拾好情緒,她瞪着陳敬宗道:“李太醫都要走了,你還不去送送?”
陳敬宗見她又恢復了公主的氣勢,這纔去追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家人與貴客。
陳家門外,李東璧最後朝衆人拱手,上了馬車。
華陽接了神醫來,再派周吉親自護送,盡足禮數。
馬車漸漸走遠,陳敬宗袖子下的手也攥了又攥。
他可以追上李東璧,問問華陽都跟他說了什麼,可她不想告訴他,他又何必上趕着去打聽。
這事跟睡覺一樣,都得她自己願意了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