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常樂聲音出現時，我就從海浪中擡起頭。
我見過鬼常樂很多面了，可沒見過他一身官袍。
我跟姥姥拜過神，那身紫袍還有他的發冠以及冠上的金珠無不代表他的升官晉爵。
“老玄丟了神壽換來的這一切，你要知道珍惜。”
他說的，我怎會不知道，從海浪中起來說，“我沒說過我要！他在哪？告訴我。”
說的時候，不知是因爲精疲力盡，還是被海水衝冷，晃了下，才站穩。
“他不會見你。”
不清楚是鬼常樂那身衣服的緣故，還是怎樣，忽然覺得他好高冷。
接着，他給我丟過來一個盒子說盒子裏的，是玄沉墨給我留的。
夕陽的餘暉和月華交織的海水裏，我試圖接住，可還是摔了。
摔了我不要緊，我抱着盒子，哪怕海水變得冷，不妨礙我仍舊堅定的抱住盒子，而鬼常樂在這時消失。
消失，聲音留下來。
“現在這樣的你，本大人看着很失望，還有些嫌棄。”
“老玄辛苦調教的，不該是這樣。”
“什麼時候你頭腦清楚，本大人才不會嫌棄，就此別過了。”
“記得加道結界，鬼樣子別嚇到路人。”
他說完最後一句，是真的嫌棄。
海岸邊，久久沒在有聲音。
到太陽光快完全落幕的時候，海燈打開瞬間，我確實看到有人過來，就開了玄沉墨教過我的結界。
打開後，我也看到海水裏，我真是狼狽無比的影子。
臉上粘滿了頭髮，但是，顧不得那些。
看着懷裏的盒，猶豫再猶豫，卻又沒打開。
還是去認認真真的梳理了一下頭髮，纔是坐在海水沙灘邊，緩緩打開，第一眼就愣住。
「螢，親啓」
是玄沉墨的字跡。
他竟給我留了厚厚的信。
我手是溼的，身上也是溼的，怕弄溼信，舉着手，直到海風吹乾才視若珍寶的打開。
一整夜，我一字一句的看，千萬小心，還是不斷有淚砸溼信的內容。
……
「江螢，當你看見這封信，我大約已在深海幾萬裏。
不用找我，這次，你沒有命再算九千卦，而我此刻，不是以「工作」身份，也非你的夥伴，我想是以神的身份，與你對話。
你是我養大的，出世入道來，從未傷天害理，從未奢求過任何。
你做出的一切，天地衆生可見，我也看在眼裏。
看到你願以身報世，神——
也願庇護於你。
可惜，最後玄武神沒能能超越朱雀。
朱雀庇護世人。
玄武神只想庇護他養大的小孩。
江螢，這份回報，我思考很久，所以這封信也不是一天寫成。
下面撇開神的身份，也許會有些語無倫次。
因爲設想好了你我故事的結局所以一次次赴死時，有時是真的想要消失。
因爲我知道，我的消失，定能讓你更進一步，早日開竅。
既然總要消失。
我每次都是做了真心赴死的準備。
可我無數次把你推開，你卻無數次朝我奔來。
我給你無數次的傷心，迴應我的卻是你一次次不顧性命。
漸漸的我也開始不明白，我到底該怎麼抉擇。
竟還生出貪求，但再後來我愈是相處愈是明白，開天門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滅神壽。
兩全，是不可能的事。
捨不得你死，仔細想了又想，如果你有這樣的條件一定也會把你的神壽全部拿去作交換。
…
江螢，這是第二次展開信。
想要告訴你，世間本身就是萬物更替。
無論生死只要活着就都沒有分別。
有件事，我一直騙了你，神有七情六慾，區別只是凡人不過掙扎數十年，幾十年，神明卻要掙扎幾萬年。
活着的我已對這個世間看透也做了很多，等待秩序恢復，也不需要我再留下。
你從前一直想做一個普通人，預備學科現在可以行動了。
相信而今的你，應該已經是有自保能力，有頭腦有抱負，可肩負蒼生的無雙門主，這樣的你，不應該困在情愛裏，更應該出去看遍整個世間。
留下這封信，是想要用離開告訴你，所謂大愛。
人生百態，每天都有煩惱痛苦妄想，一瞬三千念求出不得。
身爲凡人，想要解脫唯有以大愛，你也可以理解爲慈悲。
你曾說我是你的師父。
那麼師父不在你身邊，你要更努力的學會操控身體，念頭，去化解痛，感悟痛，理解痛，接受痛。
以慈悲心化解痛，不辜負這場爲師贈予的相遇和離別。
希望你早日悟到，愛是不以將對方留在身邊爲目的的方爲大愛，讓每個人都去發揮自己真正的價值，是大愛。
爲師的選擇就是離開，讓你學會接受離開，接受無常，尊重離開，尊重無常。
相信你會讓爲師心安，好好活着。
寫在最後——
你繼續守護世間，爲師仍在你身後。
在海里。
在雨裏。
霧氣裏。
你那麼聰睿，聽得到，做得到。”
說是厚厚的一疊，可其實也沒有那麼多。
等到最後一封信，最後一行字看完的時候，我擡起頭，海面正好風起，不知什麼時候起的霧，風吹走薄薄的霧散去時，我忽然想起上次藏區的霧氣裏他刪除我。
好像一切在這一刻都明朗了。
原來不是錯覺。
他確實從開始到結尾都在盤算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