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格外的冷，城牆上掛着玄劍圖案的旌旗吹得呼呼亂響。
入夜漆黑不見五指，唯有打更人手中昏昏暗暗的油燈發出如同螢火蟲般的微弱光亮。
城內並不宵禁，但街上早已無人。
這鬼天氣，暖牀的婆娘、滾滾熱湯和炕頭顯然更有吸引力。
“阿孃，叔叔怎麼還不回來？”
平角巷子路口的人家，一個尚在垂髫之年的小丫頭從虛掩的門上探出半個腦袋，圓圓的大眼睛看着街角的盡頭。
“快了，快了。”，屋內，年輕婦人拍着懷中的嬰兒，溫柔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擔憂。
她約莫二十五六，不着粉黛，皮膚有些暗黃，單薄的身子骨總令人想到營養不良。
話音未落，道路上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燕哥兒，天冷，進屋去。”，一個黑影在門檻外站定，抖了抖身上的風雪，才閃身進屋。
脫下斗笠和蓑衣，長吁一口氣，彷彿吐出了一路上的嚴寒。
“力大哥，快來烤火。”，年輕婦人含笑招呼着，將懷中熟睡的嬰兒遞上前，“遠哥兒才睡着不久，今兒吃了半碗米糊，胃口挺好呢。”
“謝謝嫂子。”
黑影靠近快要燃盡的炭火堆，並不接嬰兒，似乎怕身上的寒氣凍着娃娃。
火光照應下，他的容貌清晰可見。
二十七八，閤中身材，寸頭，不算英俊的外表，但暖暖的笑容卻平添幾分魅力。
“燕哥兒，這是給你的。”，男子微笑着，從懷中摸出兩個巴掌大小瓷瓶，拔開木塞，淡淡奶腥味撲鼻而來。
小丫頭如獲至寶般接過瓷瓶，小舌頭如貓似的舔着瓶口，滿足得直笑。
“力大哥，這，這太貴重了，留着給遠哥兒喝吧。”，年輕婦人瞪了丫頭一眼，伸手去拿瓶子。
“算了，嫂子，遠兒吃不了那麼多，隔夜就餿了。”，男子曬然笑笑，護住了小丫頭。
瓶子裏是鹿奶。
黑陽城郊外有巡林鹿，體型比普通家鹿大少許，脾氣暴躁，一對長長的鹿角刺穿人體毫不費力。
但它們的奶是不錯的補品，城中貴人餐桌上的常備之物。
然而，住在平角巷子的平民，與貴人兩個字，是不沾邊的。
這兩瓶奶，值六個圓幣，普通平民人家兩三天的開銷！
“我來喂遠兒。”，年輕婦人感激的看了看男子，接過另外一個瓷瓶，轉身去裏屋取來了湯勺。
“等等。”，男子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個更小的瓷瓶，只有指甲蓋大小，掰開後，整個屋子瞬間充滿了清香。
年輕婦人和小丫頭咋舌，眼睜睜看着青綠色的液體滴入鹿奶。
一滴，兩滴……一共三滴。
男人眼神一暗，苦笑着咧了咧嘴，似乎在抱怨少了點。
“又是青寧玉液，力大哥，你對遠哥兒真是，真是……”，年輕少婦喃喃，滿臉不可思議。
青寧玉液是修仙者最基礎的藥劑。
它的大名婦孺皆知，將青寧草以祕法煉製，提取的汁液能緩慢改變人的體質，與五行屬性中木屬性更有親和力。
至於修仙者，那是站在荒原大陸最頂端的人。
它們擁有普通人數倍的壽命，能利用天地造化的力量，通曉陰陽術數的法則。
甚至連當今皇帝，都是第一仙門廣成宮的記名弟子。
普通人若能跟仙門沾上一點邊，那連州府郡首都不敢絲毫怠慢。
萬般皆下品，唯有修仙高！
所有人都削尖了腦袋往這條通天大道上鑽，但成功者，萬里挑一。
根據仙門流傳出的消息，幼兒先天之氣未泯，若輔佐以丹藥，最有可能激發體內靈力。
僅僅是有可能……但已經足以令人趨之若鶩。
荒原大陸上有條件的富貴人家，無不花費重金，爲族中子弟輔食丹藥栽培，以求有朝一日登入仙門。
理所當然，任何跟修仙掛上關係的東西，價格都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比如青寧玉液，一滴……十個圓幣！
“力大哥，你又去了當鋪？”，年輕婦人回過神來，看着男子空蕩蕩的手腕問道。
她分明記得，白天出門時，對方的手上戴着一隻精緻的飾品，那做工精細得令人歎爲觀止。
對了，好像叫做“手錶”來着。
“嗯，時間不早了，歇着吧。”，男子淡笑，並不否認，只注目看着在睡夢中大口大口喫着鹿奶的嬰兒，眼神中露出濃濃的欣慰。
孩子，爸爸會保護你的！
如果時間能倒流的話，王力絕不會在開車前喝下那一瓶洋酒。
他甚至記不清車禍是怎麼發生的，酒精麻痹了他的記憶，唯一的印象是汽車騰空失重和妻子的尖叫聲。
再恢復意識時，入眼便是黑陽城高高掛起的那面玄劍旌旗。
還有懷中抱着的剛半歲大的兒子……王遠。
自己死不足惜，但孩子是無辜的，卻因爲自己的愚蠢永遠失去了媽媽！
帶着負罪和對未來的恐懼，王力顫顫巍巍走向了一戶還亮着油燈的住戶。
運氣彷彿又回到了他身邊……開門的人，就是李嫂。
安頓下來已經十天，足夠讓人恢復冷靜。
若孤單一人，他寧可自殺追隨亡妻，但看着襁褓中的兒子，哪怕再絕望，生活也得繼續！
王力已經做錯了一件後悔一輩子的事，絕不會再錯第二次。
好在黑陽城對流民管理並不嚴格，這讓他可以放心在李嫂家住下。
但他沒有喫軟飯的意思，不想，也不能。
李嫂是個寡婦，靠紡織刺繡爲生，微薄的收入勉強果腹，女兒燕哥兒比同齡人矮半個頭。
所以王力很快找到了收入。
典當！
他帶的手錶、鋼筆和鉑金項鍊對本地土著而言，都是稀罕物事。
若省着點花，小半年生活不成問題，但事實上，半個月不到便捉襟見肘。
再苦不能苦孩子。
他堅持每天給兒子喝一瓶摻雜了青寧玉液的鹿奶，一些小富人家的子弟都沒有如此待遇。
既然修仙爲正道，那就努力適應這個世界吧……他可以平庸，但起碼得給孩子一個成爲人上人機會！
況且，穿越者哪能沒有金手指？
李嫂帶着兩個孩子睡着，而王力則悄悄來到柴房。
一點綠色微光從他指尖點亮。
“天工圖，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