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樣的母親,聽着耳邊一句句勸自己認錯的話,李耀此刻只覺得心中麻木。
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嚥了下去。
反駁又有什麼用?
從小到大,但凡他和家中兄弟起了爭執,無論真實情況是什麼,最後母親都只會懲罰他,誰讓他是親生的呢?
母親罰他不需要有所顧忌,落在外人眼中還能落個公平公正,對待嫡庶一視同仁的美名。
至於他的感受,又如何能與孃親的名聲相比?
有時候他還真恨不得自己不是孃親親生。
舒顏看了看一臉義正言辭,滿臉都是“大義滅親”的大長公主,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一副心灰意冷樣子的李耀。
心中難得升起了那麼一咪咪的同情,這娃長這麼大也真是不容易。
用手肘悄悄撞了撞身邊不知在想什麼的趙禎,舒顏略略側過身子,靠近他耳邊小聲問道:“問你個事兒?”
“何事?”趙禎眼角朝她的方向斜了斜,同樣小小聲回道。
“當初太宗生她的時候是不是扔錯東西了?”
“何意?”趙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舒顏:“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一種可能,當初生完孩子後錯把嬰兒給扔了,如今這個被養大的其實是個胎盤?”
趙禎:......
有點想笑怎麼辦?
雖然知道舒顏是在開玩笑,然而有那麼一瞬間,他還真的思考了這種猜測的可能性。
不過......
趙禎脣瓣微動,壓低聲音一本正經地試圖糾正舒顏的用詞不當,“她不是太宗生的,是太宗邵賢妃所生。”
舒顏一噎,隱晦地對着身側翻了個小白眼,“聽得懂就行,摳什麼字眼?”
明明是帶着點怒意的腔調,然而趙禎愣是從中聽出了一股嗔意來,他笑了笑,沒有反駁。
圍觀衆人:......
官家、豐裕侯,您二位還記不記得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剛剛明明沒喫什麼,卻莫名覺得胃裏有點飽。
宋朝能被選爲駙馬的人,除了家世外,容貌也是重中之重。
先不論魏國大長公主的駙馬李遵勖人品如何,單就長相而言,確實是個少有的俊美郎君。
因此作爲他的兒子,李耀的長相也很是不錯。
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雙眼略圓。
是那種標準的後世小奶狗長相,很能激起一些怪阿姨的憐愛之心。
舒顏看着此刻蔫頭蔫腦的李耀,再想到他今天的遭遇很可能與自家崽子脫不了關係。
估計趙玟是想讓標榜慈母典範的魏國大長公主出點洋相,卻沒想到這人能夠這麼的一言難盡,一時也有些歉疚。
舒顏涼涼的聲音打斷了魏國大長公主“苦口婆心”的教誨,“大長公主想要教子,可否先等一會兒?”
“豐裕侯有何見教。”
如果可以,魏國大長公主此刻一點兒也不想理會舒顏。但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趙禎,還是把這口氣嚥了下去,然而語氣卻是十足的生硬。
“大長公主一片慈母心腸讓人動容,只是貴府三公子落水也有一段時間了,不知現在有沒有從水裏撈出來,公主可要先去看一看?”
噗嗤--
舒顏這話一出,不知是誰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說來也是,你大長公主不是自詡慈母嗎?
慈愛到一聽說庶子落水了,二話不說就當衆責罰備親子,一點也沒有徇私。
那怎麼到現在也沒見你關心一下據說落水了,情況不明的庶子?
魏國大長公主深吸口氣,冷冷地看了舒顏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多謝豐裕侯提醒,老身還真是急忘了,這年紀大了就是不經事。”
說罷,又一臉歉意地看向趙禎。
“官家難得來一趟,老身府裏就出了這樣的事,倒是讓官家看笑話了。老身有事先失陪,還請官家恕罪”
趙禎從善如流,“姑姑請便,時間不早了,朕......”
“咳咳......咳咳......”
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門口傳來,打斷了他正要說出口的告辭。
趙禎壓下不悅,轉頭向門口看去。
衆人只見一個面容微微泛白,衣衫溼透的微胖青年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走了進來。
來人視線飛快掃視全場,舒顏眯了眯眼,她沒有錯過此人在看到跪在地上的李耀時,那眼中轉瞬即逝的得意。
當眨眼再看時,那張臉上就只剩下了虛弱和對天子的恭敬。
“臣見過官家。”來人也就是李光掙扎着作勢要給趙禎行大禮。
他原以爲以自己如今這副虛弱的樣子,官家應該會免了自己的禮纔對。
然而直到他結結實實地跪到了地上,才聽到官家叫起的聲音,心下不禁有些遺憾。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被皇帝免禮的,這說出去也是一個榮耀。
魏國大長公主見是李光來了,臉上端出慈和的笑容,柔聲說道:
“光兒來了,今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我已經教訓過你兄長,以後必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你且放寬心修養就是,我那裏還有幾隻百年人蔘,屆時一起給你送過去。”
李光聞言,微胖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濃濃的感動。
“多謝母親,這些年來母親對兒子的關愛兒子就算是傾盡全部也難報萬一。”
說着,他擡袖子抹了抹眼角不知存在與否的淚水,語帶哽咽道:“我落水一事與大哥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還請母親不要再責怪大哥。”
他說後一句話時語氣虛弱,眼神飄忽。
聯繫前文,倒像是爲了報答嫡母恩德,特意在爲某人脫罪。
看得魏國大長公主又是一陣唏噓。
李耀看着在自己面前表演母慈子孝的兩人,心裏越來越冷。
他問出了一個壓抑在心頭許久的問題:“孃親,我真的是你親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