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說大公主言重了,然而張了半天嘴,卻發現自己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實際上,這樣的事情大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不過規模都很小,剛剛出現苗頭就被朝廷鎮壓了下去。

    而那些因爲喫不飽飯起來鬧事的人,除了挑頭的,其他人最後都被編入了禁軍,這也是大宋冗軍的原因之一。

    由此也能看出來,土地政策真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趙禎聽着女兒侃侃而談,神情漠然,想到他做阿飄那幾年所看到的,事實可不正是如此嗎?

    天災加上人禍,老百姓無地無糧,活不下去了,造反也就理所當然。

    殿中一衆小夥伴都愣愣地看着趙玟,嘴巴張得老大,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半晌之後,趙析顫顫巍巍地問道:“那怎麼辦?難道朝上的大人們都不想不到這點嗎?”

    身爲宗室,對亡國這樣的字眼,他天生就比其他人要更加敏感。

    “他們當然想得到。”趙玟語氣淡漠。

    “其實我倒是覺得,那些反對新政治人也未必全是出於私心。有些人固然是因爲不滿自己利益受損,因而反對;還有一些人或許正是看出了其中的弊病。”

    “那、那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趙析聲音顫抖。

    十幾歲的大小夥子,這會兒看起來卻分外的無助,他着實是被趙玟的話嚇倒了。

    “有啊!”趙玟笑着說道。

    殿內殿外兩撥人都同時豎起了耳朵。

    “朝堂上每個人都知道有辦法,可幾乎所有人都裝作不知道。左右對一些人來說,和光同塵、揣着明白裝糊塗已經成爲了他們的爲官准則。”

    “一些人”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黑了臉,他們總覺得大公主這話指向性太過明顯,然而沒有證據。

    同時也忍不住在想,大公主的這種認知到底是誰灌輸給她的?

    若是沒有人教,他們可不覺得這番話是大公主一個還不到及笄的小娘子自己能想到。

    總不會是官家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情況就不太美妙了,這說明天子對他們這些臣子成見很深啊!

    對那等奸佞之徒,天子如此想無可厚非。

    然而天地可鑑,他們是真兩袖清風,心向大宋啊!

    官家怎麼可以這麼誤會他們呢?

    嚶嚶嚶......

    一時間,不少怨念的目光如潮水般涌向了趙禎。

    卻在對方看過來時,但又很快移開,最終定格在范仲淹身上。

    他們差點忘了,這傢伙是大公主和太子的老師,誰知道大公主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影響?

    有人咬牙,好你個范仲淹,看着濃眉大眼的,居然揹着我們說壞話,還教壞了公主和太子。

    果然是個虛僞的男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的真面目暴露在陽光下!

    風評被害,原本聽得正認真的范仲淹莫名感到後背一涼。

    這頭趙明還不知道自己隔空坑了老師一把,見她說到關鍵處就賣起了關子,趙析忍不住催促:“秦國(趙玟的封號)妹妹,你還沒說是什麼辦法呢?”

    趙玟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蘇軾。

    才十歲出頭的蘇軾知道考驗來了,他歪着腦袋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那就讓百姓耕者有其田,這樣百姓有了活路,朝廷也不會失去民心。”

    趙玟讚賞地伸手呼嚕了一把他頭上的小揪揪,感受着手下毛茸茸的觸感,終於知道自家孃親爲什麼總喜歡呼嚕他們兄妹倆的腦袋了,擼毛果然能讓人心情愉悅。

    直到小孩臉上現出了肉眼可見得羞惱情緒,趙玟這才意猶未盡地放手。

    聲音幽幽地說道:“蘇小軾說得沒錯,不過你也知道大宋沒有那麼多地,這些地要從哪來呢?”

    這一刻,在座年紀稍大些的孩子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地從哪來?

    當然是從那些握着大量田地的人手中來。

    聯想到官家的做法,王安石明白了。

    新政推進至今,從最初的無數人反對,到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妥協,甚至表示願意配合清丈田畝,按地繳納賦稅。

    這看起來像是個兩全其美的做法,然而官家卻始終堅持要在清丈田畝的同時清退田地,也就是逼那些握有大量田畝的人交出來路存疑的土地。

    當然了,那些田連阡陌的人家沒有一個會承認自己手中的土地來路不正。

    可王安石敢保證,這些人沒幾個經得起查的,只要朝廷下死力氣出查,準能查出點什麼來。

    清查土地,清退土地,原本就是雙管齊下的招數,缺一不可。

    看着王安石神思恍惚的樣子,趙玟笑着說道:“現在明白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可朝堂之上的官員有多少人願意去辦,地方上的官員又有多少人願意辦,真的辦了要得罪多少人,他們何苦去惹這個麻煩?”

    “這也是爲什麼就連那些新政官員也多有不贊同清退土地的原因。”

    “清查土地已經夠得罪人的了,只要清查了土地,朝廷多了稅收,那麼其他的也不那麼重要了。國家艱難,苦一苦百姓,相信百姓也是能夠理解的。”

    這也是絕大多數官員的想法。

    苦一苦百姓沒什麼,可是苦着自己就不行了。

    趙玟說這話時,語氣中的嘲諷連隔着一堵牆都聽出來了。

    有幾人只覺得被一巴掌隔空扇到了臉上,這些話他們雖然沒有說過,然而過往聽到同僚這麼說時,他們也並沒有反對。

    王安石的神情非常凝重,他雖然官小,還沒那個資格參與到新政的改革中,然而他也是贊成變法的。

    同時,他也想過無數種策略,甚至不止一次設想過,若是讓自己來主持變法,他會怎麼做?

    如今看來,自己曾經的種種設想到底還是空泛了。

    想到這裏,王安石起身,對着趙玟的方向揖手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多謝大公主賜教。”

    趙玟隨意地擺了擺手,“王侍讀無需多禮。”

    “看着吧,讓爹爹下罪己詔只是這些人的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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