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王夫人上房。

    李紈如行屍走肉般走在往稻香村的路上。

    這些年她何曾不是行屍走肉的活着,賈珠走得很早,甚至兩人都來不及培養起感情,對於死去多年的丈夫她沒有怨恨,從小父母就告訴她三從四德。

    李家詩書傳家,父母認爲丈夫死了她就該守寡,她也沒覺得有什麼,所以一直安分守己的“活着”,賈蘭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來自外部環境,也來自內心世界。

    別看她在兩府裏受人尊敬,但尊敬的背後本質是同情、疏遠。

    是的同情,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的確值得同情,而寡婦的身份也讓大家敬而遠之,白日裏她人前曲意逢迎,只爲給母子兩人求得相對平靜的生活。

    李紈早就厭倦了謹小慎微的生活,那種人前連笑都要有度的生活,她死了丈夫應該是悲傷的。

    外部環境的孤獨倒是其次,每當回到稻香村,躺在冰冷從未有過溫度的秀牀上,無數個夜晚她輾轉難眠,空蕩蕩的房間就像一個囚籠讓她窒息,而她那個死了的丈夫從來沒有在夢境中出現過,到如今十多年過去,記憶早已模糊,有時候她拼命的想可怎麼都想不起來丈夫的輪廓。

    直到除夕那一晚,她黑暗的世界裂開一道小小的縫隙,一道光射進來,儘管羞恥,但不否認給她孤獨的生活增加了一絲色彩,從那晚開始那個囚籠多了一些東西。

    如果那一晚射進來的只是一道微光,昨晚賈蓉偶然來到稻香村留下的就是一片希望的光芒,微光不易察覺,但光芒直射內心。

    她很興奮、很激動、很忐忑。

    賈蘭是她在這個世上活着唯一的依仗,那個人要給兒子鋪就一條康莊大道。

    在之前從未有人爲他們考慮過,也從來沒有人主動問過她需要什麼!

    那個已經不在府裏的妯娌曾說她吝嗇,可不吝嗇能如何?

    老太太喜愛寶玉能給他留下老婆本,婆母就寶玉一個兒子也會給他留下身家替他籌謀,而賈蘭呢!雖有祖母,但並不像寶玉那般受祖母喜愛,就因爲他沒爹麼?

    別人羨慕她例錢多,還有單獨收租的莊子。

    但她吝嗇是建立在沒有安全感之上,而唯一能帶來安全感的只有錢。

    她需要在兒子成長起來前積累起財富,將來兒子娶親、做官纔不至於捉襟見肘。

    倘若公爹婆婆能分一點愛給兒子,她又何必背個吝嗇的名聲?

    來時有多高興,這會就有多悲慼,賈蓉投下的光芒被婆婆親手截斷,理由很合理,丈夫只有一個兒子,沒成家立業留下香火前不能離開京城。

    李紈能理解婆婆表面的理由,因爲昨晚她也躊躇一晚,但真就只這一個考慮麼?

    李紈不信,婆婆不是老太太,老太太說這話她信,可她們母子從來沒想過要和二叔爭什麼啊!

    嫡孫難道比不上次子?

    獨自站在沁芳橋上,李紈的人生一片灰暗,就那樣站着胡思亂想,時而面目猙獰想奮起反抗,時而頹廢想着就這樣吧!婆婆有一句話說得對,他是東府的人做不了西府的主。

    想想一早起來苦讀的兒子此時還在家中等消息,李紈覺得平時最喜歡走得路,今日充滿荊棘。

    這時背後響起一個討厭的聲音。

    “大嫂子?”

    李紈深呼一口氣,調解情緒,臉上掛起笑容,轉身!

    “寶兄弟。”

    原來是寶玉。

    “寶兄弟這是往哪去?”看着眼前這個穿着華麗的男子,李紈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兒子哪裏比不上繡花枕頭。

    大臉寶似乎並沒想和李紈多說,笑道:“往邢妹妹那邊去,大嫂子可去?”

    邢妹妹就是邢岫煙,小叔子最近沒事總喜歡找她,原本成婚的人不好總找未出閣女子,但出奇的闔府人都覺得寶玉是個例外。

    李紈心說人家都不愛搭理你,緊趕着去惹人煩。

    “我就不去了,蘭兒還在家!”

    “蘭哥兒真無趣,整日讀那些勞什子道德文章有什麼意思!”

    寶玉是個想說什麼就說的性子,平時李紈聽這話不過一笑作罷,但今日再聽心頭升起一股怒火。

    “你快去吧!昨兒老爺說午時考校蘭兒的學問,寶兄弟該也會被考校呢!”

    “大嫂子可當真?”寶玉一聽急了,年前老子佈置的課業可是一點沒動。

    呵!就這樣的草包你們都當個寶一樣的哄着,就因着胸前那塊玉?李紈眼神掃過通靈寶玉十分不屑,她不是無知婦人。

    笑着點點頭李紈不想看男人的臉。

    “我回去了,寶兄弟快往邢姑娘那邊去吧,中午我讓蘭兒尋你。”

    說話再也不看寶玉徑直下了沁芳橋。

    ......

    賈蓉回府的時候,敏敏公主已經醒了,爲不刺激到這個身體尚且虛落的公主,賈蓉打算還是先不見面,和史湘雲打了聲招呼又帶着賈箐、賈巧往外宅去,晚上纔回。

    第二日,早早起牀!

    宮裏依舊沒有消息,看來雍乾帝還在權衡,賈蓉囑咐黛玉讓影衛小心注意京城的動靜。

    越是平靜的湖面下,越是暗流涌動。

    “夫君今日去世兄家中妾身準備了些年下時興的禮物一併帶去給錢姐姐和哥兒。”湘雲知道今日賈蓉要帶賈蘭拜師。

    錢姐姐自然是馮良的妻子,兩家時常走動,早結成通家之好。

    “你啊,送這些他們馬上要離京,還不如給蜀中傳信,把爲夫在成都府的宅子收拾收拾到時候給他們住,空着也是空着。”

    “夫君,早就派人去了,住處是住處,禮物是禮物不一樣,你可是嫌麻煩?“

    賈蓉無奈只能應下來,他的確嫌麻煩,這時候你送多少東西人家就回多少,一來一往折騰。

    說話間,黛玉心事重重走進來。

    ”才讓小紅進園子催了,大嫂子說蘭哥兒拜師的事情作罷,說是謝謝夫君的籌劃,蘭哥兒在書院讀書也是一樣的。“

    ”嗯?“

    好端端怎麼就不拜師了?

    ”見着蘭哥兒了麼?他什麼意思?“

    黛玉嘆口氣,答道:”見着了,小紅說蘭哥兒眼睛紅紅的想是哭過。“

    湘雲奇怪的問:“想是大嫂子捨不得蘭兄弟改主意了?”

    黛玉搖搖頭,“小紅是個心細的,離開時找了個藉口把素雲叫到邊上問了問,才知道是昨日大嫂子找太太提及蘭哥兒讀書的事,太太發了好大的火,最後沒同意。”

    “這....這蘭兄弟拜師讀書科舉不是好事麼,太太怎麼就不同意?”湘雲詫異。

    黛玉搖搖頭,她對那個面善的太太一向不親近。

    賈蓉臉色陰了下來,又是這些莫名其妙的算計,他一項不插手內宅事務全交給湘雲、黛玉,皆因男子分心在家長裏短上容易內耗,但不代表他看不明白裏面的彎彎繞繞,寧國府人丁簡單,榮國府可就不一樣裏面各種關係千絲萬縷。

    他有意將來賈蘭撐起榮國府,怎麼可能單單因爲王夫人不同意就作罷。

    不過王夫人好歹是名義上的岳母不好直接硬碰硬叫元春、探春難做。

    想了想站起來道:“雲兒,你先派人把準備的禮品送去,然後讓人帶話給馮兄,就說我有事在身晚一點過去。”

    “夫君打算怎麼做?”

    黛玉看賈蓉的臉色就知道他不痛快,自家夫君她瞭解的很。

    “這事我不好出面,玉兒先讓元春、探春過去吧!嗯,讓寶釵把岳母叫上一併去西府最好能勸下來,這事情想來老爺不知情,你讓環哥兒找老爺,我去稻香村那邊,只要蘭哥兒有心誰都阻攔不了。”

    湘雲認同的點點頭,夫君處事一向周到,讓元春去說問題該不大。

    “嬸子也是,昨日的事今日才說。”賈蓉抱怨一句。

    黛玉撲哧一笑;“你哪裏明白她,她是個可憐人,要主動找了你,往後在那邊的處境更難。”

    賈蓉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囑咐一句有消息派人去稻香村通傳就往大觀園裏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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