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春雨綿綿。
和各軍將士一樣,帥營的三萬鎮北軍將士,也是一夜難眠。
各營各帳中,沒有往日的鼾聲震天。
所有人,都在興奮激動的聊着秦峯的勇悍無敵,暢想着未來能夠成爲他的麾下,殺敵建功。
營地的中央,是一座磚瓦院子。
戒備森嚴。
書房內,屋瓦上傳來的窸窸窣窣聲,讓龐紹元心煩意亂。
這位鎮北軍主帥,雖已經年過古稀,鬚髮皆白,卻身材魁梧挺拔,有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
書桌上,放着軍功處送上來的軍功薄,以及一份暗衛新送上來的密信。
前者,是草易之路的軍功記錄和取證調查。
後者,則是短期內,能夠調查到的,和秦峯有關的所有資料。
鎮北軍出了個勇悍、強勢、威望都無與倫比的蓋世猛將,本是天大的好事。
以後立功無數,全都少不了他這個鎮北軍主帥一份。
奈何,這蓋世猛將的身世太敏感了。
竟是被陛下奪爵抄家,親判流放的重犯。
饒是如此,龐紹元其實也能接受。
他是勳貴庶子,梁康帝的御前護衛出身。因天賦極高,又忠心耿耿,深受梁康帝信任。
三十幾歲,便被梁康帝送入到了鎮北軍。
一路青雲直上,詭譎波濤中奮勇直上,成爲鎮北軍主帥。
並完全脫離鎮北王府的掌控,成爲這支北疆最強軍力的實際掌控者。
以梁康帝對他的信任,縱使他重用秦峯駁了龍顏,也不會跟他計較。
偏偏,根據暗衛收集到的信息顯示,這個秦峯竟攀上了鎮北王府的郡主。
甚至於,在大庭廣衆之下牽手而行。
他是真想不通,這位郡主乃雲端之上,非凡塵俗世的人物,怎麼就喜歡上了一個沙場征戰的屠夫?
本就是梁康帝御口親判的流放重犯,又有可能成爲鎮北王的乘龍快婿。
一旦重用,存在被鎮北王府重奪鎮北軍控制權的巨大風險。
壓下不啓用,他掌權鎮北軍數十年,輕輕鬆鬆能找幾十上百個理由出來。
比如資歷不夠、沒有合適的空缺、缺乏治軍經驗、勇猛有餘才智不足……
再不濟,明升暗降,升軍職不升軍權,也是可以。
但架不住,秦峯威望實在太高。
縱使有千般理由萬般藉口,都無法讓鎮北軍的將士們心服。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領兵大將無能,全軍都得廢掉。
反過來,跟着一個霸道強勢,勇猛無敵的將領,只要捨得一身剮,也更容易搏個錦繡前程。
秦峯麾下的將士,人均軍功超過三百敵,全都有資格升任隊長。再來幾趟,甚至有機會搏到正式爵位,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若真要壓着秦峯,等於壓下了鎮北軍所有士卒建功立業的機會。
縱使他執掌鎮北軍數十年,威望也得大受打擊。
“只能先看看鎮北王那邊的態度了!”
思前想後,還是沒什麼良策,龐紹元無奈放棄,決定等確定鎮北王的態度之後再做打算。
另外,也可把球踢給陛下。
他立即招來親兵,讓他通知軍功處,連夜擬定封爵名錄,以十萬火急的方式送往兵部。
……
同一時間。
百里外的雁回城。
月明星耀,又是一番景象。
鎮北王府。
書房中,鎮北王正靜靜翻看着一本詩集。
他年近五旬,兩鬢已生白絲,已經看不出年輕時的風流瀟灑,卻透着股成熟男人的儒雅之氣。
結合久居上位者養成的威嚴,給人一種難言的特殊氣質。
旁邊,一位年約三十,妖豔又不失優雅的女子,輕輕添茶。
“父王!”
門外,響起世子梁陽榮的聲音。
鎮北王的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身後,優雅女子上前,將房門打開。
等到梁陽榮進門之後,微微欠身,離開帶上房門。
“這麼晚,父王怎麼還沒休息?”
梁陽榮來到書桌前,抓起桌上的茶壺,朝着嘴中灌去。
中午不到,車隊就進了雁回城。
但這大半天,他一直忙着處理後續,直到剛剛纔有空回王府。
本以爲明天才能幫秦峯探探口風,一問護衛才知道,父王竟仍舊還在書房。
顧不上疲累,立馬便跑了過來。
鎮北王擡眼看着噸噸噸瘋狂牛飲的梁陽榮,眼中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
換做以往,這個兒子,在自己面前算不上拘謹,卻也不至於放得開。
一直到梁陽榮把一壺茶喝光,將茶壺放下,他淡然道:“等你說說秦峯。”
“不知道該怎麼說……”
梁陽榮並不奇怪鎮北王知道秦峯的事情。
王府密探遍佈北疆和大草原,若是車隊衆所周知的事情都不知道,那纔是怪事。
他努力組織語言,想着怎麼介紹秦峯。
“性格頭腦!”
鎮北王開口道:“我不信雲兮會喜歡上一個嗜血殘暴,只懂殺戮的莽夫。問她本人,估計也很難得到一個客觀的評價。”
“估計是遭逢大難的緣故,他的性格很怪異。對外殺伐果斷,嗜血殘暴。遇事強勢霸道,全是用武力解決。身上有股無與倫比的人格魅力和號召力,以至於,連我都在試着模仿他。”
梁陽榮沉吟道:“對內,則隨性溫和。接觸時間一長,給我的感覺,他才智也是非凡,且臉皮非常厚……”
鎮北王微微點頭,默然不語。
梁陽榮看着鎮北王的臉色,開口道:“他想向我們王府提親,父王的意思?”
“你妹妹都同意了,我能有什麼意思?”
鎮北王反問了一句。
梁陽榮瞭然,結果和他想的一樣。
“讓他來一趟鎮北王府!”
鎮北王朝着梁陽榮揮了揮手,他打算見見這個在自己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就搶走自己小棉襖的傢伙。
秦峯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需要權衡利弊的地方。
但無論怎麼權衡利弊,都敵不過樑雲兮喜歡這一點。
在大梁國,縱使是嫡公主,也逃不過利益聯姻的命運。
只不過,越是才貌出衆和受寵,自主權越大,有挑挑揀揀的資格。
唯獨梁雲兮是個特例。
她已經超出了才貌出衆和受寵的範疇。
她的天賦,高到仙門仙師,都不得不屈尊降貴在世俗傳授的程度。
加上她自幼生活在鎮北王府,不會和大部分修仙者那般淡薄親情。不出百年,她將會成爲鎮北王府最大的靠山。
除非實在迫不得已,鎮北王不可能去強行干涉她的婚姻大事。
更別說,縱使從利弊得失考慮,以秦峯展露的實力和能力,也是利大於弊。
鎮北王之所以等梁陽榮到深夜,純粹是擔心梁雲兮所託非人,受到矇騙。
等到梁陽榮離開。
他思慮再三,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打開房門。
揮退想要跟隨的護衛,徑直在王府穿行。
一路來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他輕輕敲了幾下院門。
良久,遲遲等不到迴應,他正打算離開之時,院門吱嘎一聲打開。
門內,站着一個年過古稀的老者。
“楊老,打擾您清修,還請見諒。”
鎮北王歉意道。
老者不置可否,問道:“什麼事?”
“楊老一路暗中保護雲兮,應該也見過那個叫秦峯的小子,不知心性人品如何?”
鎮北王恭聲道。
老者本淡漠的臉上,露出少許笑容:“瑕不掩瑜,心性人品皆是上上,實屬郡主良配。”
“想不到,此子兇名赫赫,楊老對他的評價竟會這麼高。”
鎮北王如釋重負,徹底放心下來。
“鎮北王可想知道我對他潛力的評價?”
老者忽然問道。
“還請楊老告知。”
鎮北王點頭。
老者開口道:“郡主高攀!”
哪怕是鎮北王的心性,也目瞪口呆。
要不是知道老者的身份,他絕對懷疑這老頭收了秦峯的銀子。
否則,怎麼會說出如此誇張的話?
“他的身上,藏着我看不懂的大祕密,亦或說是大機緣。配上他的心性和頭腦,可謂潛龍在淵。縱使郡主的天資,放在仙門也是天縱奇才,同樣難及一二。”
老者解釋道:“我本抱着一線希望,能活到郡主成長起來,在仙門擁有一定的權勢。再厚顏求郡主幫忙在仙門尋到能助我突破瓶頸,晉升宗師的靈丹。”
“現在,則更期待郡馬早日超越宗師,屆時或許有辦法助我晉升宗師之境。”
“若是有和郡馬結一善緣的機會,還請王爺能夠告知。”
鎮北王的腦袋,嗡嗡作響。
他總算明白,向來寡言少語的楊老,爲什麼說了這麼多。
那個偷小棉襖的小子,潛力竟大到連楊老都放下顏面,想要主動結下善緣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