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五月初,正值海棠開花時節。

    榕城市區街道兩旁的綠化帶種的都是海棠樹,傳聞說是二三十年前,某位富家太太很愛海棠花,所以他的丈夫就在她的城市爲她種滿海棠。

    唐民德出院十天了。

    最近也如常去公司上班。

    沈湘讓司機備車,前往ifs商場。戒指行的店員接待她,“太太,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手絹。

    攤開。

    裏頭躺着一枚斷成兩半的老舊女士銀戒指。

    “您好,請問這種情況還能復原嗎?”

    店員細看了眼,“您這枚戒指應該是佩戴的時間太久,加上它的材質並不好,所以就斷裂了。可以復原,但要跟以前一模一樣是不能了。”

    “儘可能與以前一樣吧。”

    “好的太太。”

    沈湘小心翼翼將手絹遞出去,店員也仔細地接着,“後天上午就能完工,是我們這邊給您送到家,還是您來店裏取呢?”

    “我自己來取就好。”

    沈湘離開店鋪,她無意識中摸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無名指。

    上面空落落的。

    這枚戒指她戴了二十年,忽然沒在了,短時間內還有點不習慣。

    “叮——”

    微信響鈴。

    唐民德發來信息,“湘湘,街道兩邊海棠花都開了,你花粉過敏,出門的時候戴口罩了嗎?”

    “戴着呢。”

    “今天是咱們結婚二十年紀念日了,公司這邊的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我會早點回家跟你一起喫飯的。上週不是說想去麓山看日出嗎?我讓人收拾好了別墅,咱們晚上吃了飯就開車去麓山,明早一起看日出。”

    “恩。”沈湘回着。

    她進了電梯,去了樓上的男裝店,取定做好的男士西裝袖釦。

    每年的紀念日他們倆都會互相贈送對方禮物。

    “唐太太您拿好。”

    “謝謝。”

    “我送您出門。”櫃姐熱忱走在她身邊。

    進入走廊,櫃姐已經按了旁側的電梯按鈕。電梯升了上來,兩扇門打開,就在沈湘準備走進去的時候,一道稚嫩的男孩聲音傳了過來。

    “爸爸穿這一件好看。”

    她喜歡小孩子,卻終生不孕。

    每次外出,聽到或看見那些漂亮可愛的小孩,沈湘都會停足多看兩眼。

    這次也不例外。

    女人聞聲看了過去,就在她買袖釦的同一家店鋪,一對母子正對着櫥窗挑選男士襯衫。

    只是一眼。

    她就覺得那孩子的長相無比熟悉。

    沈湘再想多看,年輕的母親帶着兒子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裏。

    “唐太太?”

    “唐太太?”

    櫃姐連着喊了兩聲,沈湘纔回過神。

    “唐太太您沒事吧?”

    “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的。”沈湘又看了那邊一眼,才收回視線。

    從ifs商場離開,沈湘又去隔壁的老街小巷的餛飩店鋪買了兩斤新鮮的現包餛飩。唐民德喜歡喫,她就常來買,老闆也認識她了。

    “唐總現在是大老闆了,您還親自來買餛飩,他太有福氣了!”

    沈湘付了錢。

    雙手接了老闆遞來的袋子,親切道:“我平時事不多,就到處走走。”

    這條小巷具有年代感。

    煙火氣也足。

    沈湘和唐民德從小縣城來到榕城這座大都市打拼的時候,最開始沒錢,就來這裏喫東西,五六塊錢就能搞定一餐。

    沈湘懷舊地望着兩邊的商鋪,沒留意到身前的人。

    “哎呀——”

    小孩撞在她身上,跌坐在地。

    沈湘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蹲下身,將孩子從地上抱起來,緊張地檢查他有沒有摔傷,“對不起,阿姨沒看路,有沒有撞傷你——”

    在看見男孩臉頰那刻,沈湘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沒說完的字都卡在了喉嚨裏。

    是在商場見到的小孩。

    此刻離近了,才發覺他有多像唐民德。

    沈湘和唐民德青梅竹馬,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他兒時的照片別人沒見過,沈湘全見過,這孩子的模樣,就跟唐民德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媽媽!”

    “這裏,媽媽我在這裏!”

    男孩踮起腳,伸着胳膊,朝人羣某個方向揮動小手。

    沈湘順着男孩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就看見一個年輕貌美、穿着素淨的女人。鵝蛋臉、長款碎花裙、平底的小白鞋。

    剛好太陽光從那邊照射過來。

    直直地刺進沈湘眼睛裏。

    刺得很疼。

    恍惚中,她彷彿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哐——”

    有人撞了沈湘,女人險些跌倒。對方沒道歉,反而還呵斥了她一聲:“大姐,要發呆去路邊好不,這巷子本來就窄,還站在路中央擋道!”

    大姐。

    是呢,她去慈善幼兒園看望那些孤兒,她們也都親切地喊她奶奶。

    “沒事吧唐太太?”

    女人清亮嗓音傳來的同時,她也握住了沈湘的手。

    兩隻手擺在一起。

    一隻飽經風霜滿是痕跡,一隻雪白無暇纖細嫩滑。

    女人將手收了回去,她彎下腰,抱起自己兒子,“樂樂,媽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出門在外一定要跟緊媽媽,萬一有壞人把你抓走怎麼辦?”

    “你說對吧唐太太?”

    她再次喊了沈湘。

    特意咬重了‘唐太太’三個字。

    沈湘緩了許久才擡起眸子看向這對母子,沒看女人,只看這個小孩。

    看這模樣,約莫五歲。

    之後女人說的話沈湘都沒怎麼聽,從老街小巷出來,她像是掉了魂一樣,回到家傭人與她說話她也沒有理。

    沈湘睡了一覺。

    從上午睡到傍晚,傭人來敲門叫她,她才從牀上爬起來。

    “太太,老爺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您收拾一下下樓喫飯吧?”

    “恩……”

    沈湘走到衣櫃前。

    打開櫃門。

    裏面的衣服都是湖綠、寶石藍等顏色,符合她四十三歲的年紀,成熟穩重。

    想起今日那個女人——

    沈湘搬了張椅子來,擺在櫃前,踩上去,踮起腳打開最上面一層的櫃子,拿出一條白色荷葉邊長裙。

    很久沒穿了。

    但她一直費心打理,衣服還很新。

    沈湘將裙子換上,又把挽了多年的長髮放了下來。走到全身鏡前,小心翼翼地看向鏡中的人。

    衣服如舊。

    人卻不同了。

    她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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