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失神地在門邊站了許久。

    樂寶先看見她。

    小男孩嘴裏的米飯還沒有完全嚥下,便昂起小腦袋朝她的方向望過去,嗓音奶氣:“媽媽!”

    溫暖回過神。

    側過眸子就與病牀旁的傅承御對視,視線交織半秒鐘,溫暖挪開目光。她走進屋子裏,走到牀邊,溫柔道:“樂寶喫晚餐啦?”

    “嗯嗯!”小樂寶點着腦袋,如實回:“蜀黍陪我喫飯。”

    男孩放下手裏的勺子。

    打着滯留針的小手伸出去,小心翼翼拉住溫暖的手,擡頭望着她,滿眼心疼:“媽媽你沒事嗎?蜀黍說你太累了在睡覺。”

    “媽媽沒事。”

    旁邊。

    傅承御拉開椅子起身,把手裏的魚湯給了溫暖,“我先出去。”

    他離開了房間。

    溫暖收回視線,就看見樂寶的目光還停留在男人離去的房門口。她坐在傅承御先前坐的椅子上,舀了一勺湯,吹涼後遞到孩子嘴邊。

    樂寶乖乖喝了。

    她又夾了些傅承御剪斷好的青菜,餵給樂寶。

    孩子從小好帶,不挑食。

    有什麼喫什麼。

    溫暖拿紙巾擦了擦兒子嘴邊的湯漬,問:“樂寶是不是很喜歡傅叔叔?”

    “……”小男孩愣住了。

    他擡起澄澈的眼睛,注視着面前溫柔的媽媽。樂寶抿抿嘴脣,小煙嗓輕軟:“媽媽喜歡,樂寶就喜歡。”

    同理,媽媽不喜歡傅叔叔,他也就不喜歡。

    媽媽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媽媽爲了他吃了很多苦。

    無論做什麼,他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媽媽這邊。即便,他的確挺喜歡蜀黍。

    對於兒子的回答,溫暖沒說話。

    她猜到他會這樣說。

    他才四歲,卻分外懂事,乖順得令人心疼。無論是孩子打孃胎帶出來的先天性疾病,還是他的脾性,溫暖都很愧疚。

    她不是一個好女兒,爲家族蒙羞。

    也不是一個好母親。

    先前時常去御園和唯一聚餐,她很羨慕唯一盛總的感情,那是她夢裏纔會出現的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

    唯一說她也可以得到。

    她不行。

    被愛的前提是值得。

    唯一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值得盛總全部的愛。而她本質卑劣,對不起已故的父母親人,也對不起祖宗。

    許美玲說,樂寶之所以會遭受這麼多苦痛。

    就是因爲她造孽太多。

    母親做的事,報應在了孩子身上。

    溫暖也覺得自己沒骨氣,愛上仇人,還生下帶有仇人基因的孩子。早知會這樣,她真想回到當年的挪威森林,死在夏普刀下。

    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可惜,沒有如果。

    “……”

    溫暖抽回思緒。

    她低眸看向兒子白淨的小臉,嫩嫩的臉蛋兒紅撲撲有了不少血色。她伸手摸了摸,笑道:“樂寶是樂寶,媽媽是媽媽,樂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再過幾天,醫生伯伯來檢查,寶貝身體好些了出院了,媽媽就帶你去上戶口,上傅叔叔的戶口,以後他就是樂寶的爸爸了。”

    小男孩眼睛一亮,“真的嗎?”

    溫暖點頭,“真的。”

    樂寶從出生開始就是黑戶,他沒有身份證明。

    仇人的兒子不能上威廉家族的族譜,也不能成爲威廉家族成員。溫暖這個身份,也在尤金的戶口上,許美玲不讓樂寶以溫暖兒子的身份進尤金的戶口本。

    哥哥雖然沒有明說,溫暖卻也能感覺到他的排斥。

    於是,孩子就沒戶口。

    來榕城之後,樂寶開始上小班。因爲戶口這個事,弄了很久才把孩子弄進學校,花錢是次要的,主要班上有些小孩很壞。

    時常拿着這些欺負樂寶。

    有些人打小就壞,恃強凌弱,喜歡從打壓別人的過程中尋找快感。

    樂寶太懂事,受了欺負也不吭聲。他不想給媽媽找麻煩,不願意讓媽媽再辛苦。這些,溫暖都知道。

    溫暖撫了撫兒子滿是針孔疤痕的小手。

    她低頭,親了親他的面頰,“吃了晚餐,等會兒媽媽買個小蛋糕給你喫,獎勵寶貝今天勇敢地跟着醫生伯伯進小黑屋做手術,好不好?”

    “謝謝媽媽!”

    -

    半小時後。

    走廊上。

    溫暖拉開門走出去,見遠處的吸菸區,傅承御倚在牆邊抽菸。

    男人五官神色被吞吐的菸圈遮蓋,她看不太清。灰白的光影下,他顯得有些陰鬱,隨着年歲的增長和時間的沉澱,他孑然一身略顯孤獨。

    餘光瞥見她的身影,傅律師先一步滅了煙。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

    準確來說是在檢查身上有沒有濃厚的煙味兒,溫暖聞不慣這個味道,她覺得嗆鼻。

    走近,溫暖率先開口:“不是說明天的飛機離開榕城嗎?現在還不走?”

    傅承御:“改時間了。”

    “……”

    溫暖不語。

    從來沒有什麼改時間,因爲他就沒打算明天離開。

    她問過林助理了,對方說他取消了近期半個月的所有行程,工作一概推遲,居住在榕城,等樂寶術後出院再走。

    溫暖沒拆穿他,擡頭注視他許久。

    長時間的定格凝視,盯得傅律師有些不自在。男人薄脣微抿了抿,錯開她的視線,下一秒就聽見她說:“五年過去了,你跟以前區別不大。還是一樣喜歡緊握主動權,掐住對家的軟肋,讓對方服軟。”

    這是他工作的一貫手段。

    這種冷漠果決的態度也帶進了他的日常生活裏,他待人接物都是這樣。

    性格使然。

    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傅承御沉默半晌,道:“在改。”

    “我以爲你很恨我,所以來到榕城後一直躲着你,也沒敢將樂寶真實的身份公之於衆。我怕因爲我的緣故,牽連到他。”

    “小暖,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珍珠是光彩奪目的,他只恨自己摘不下這顆珠子,卻不恨她閃閃發光吸引他。

    另外。

    他也恨自己五年前本事不足。

    但凡他有如今可以對抗代尊的能力,當年就算她出賣他背叛他,代尊也不能讓她從他視線裏溜走,還藏了五年。

    聽着他的回答,溫暖喉嚨微哽。

    她深吸了幾口氣,仰頭看他,道:“我想讓樂寶上你的戶口,傅承御,你會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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