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有個劍客 >第196章 被遺忘的一段故事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等我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眼前這幅模樣。”

    蘇合將最後一捆藥包放進藥筐之中,然後無奈的笑了笑。

    “但也不錯,楠木城還是我睡前的模樣,或許再過不久,師姐就會回來了。”

    李牧沉默不語,他沒有再看那個眼神清澈,但瞳孔深處埋葬着一縷茫然的黑袍青年,而是看着手裏的藥包,沉默了很久很久。

    蘇合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他記憶裏楠木城的故事。

    但卻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因爲在蘇合的故事裏面,缺少了很多的細節,也刻意避開了自己不願意提及的部分。

    比如城中的紙人是怎麼來的?

    比如身爲捕快的二哥到底染沒染上那個病?

    比如爲什麼藥鋪裏面只有他們三人,那個小丫頭和娃子去了哪裏?

    爲什麼那遞給李牧包子的小丫頭不敢見蘇合,她……是她嗎?

    再比如李牧現在手裏的藥方又是怎麼回事?爲什麼這字跡如此的眼熟?

    如此的……跳脫?

    李牧很聰明,也很謹慎。

    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天上的月亮還很大,自己還過於渺小。所以他要隱忍,要沉默。不該管的事情,就儘量不要插手。

    可他還是覺得,楠木城的結局不應該如此。

    太無力,太憋屈了,就像是自己一樣。

    那個破破爛爛的故事,讓李牧很不適。或者說李牧很討厭這種無辜的死亡和無力的掙扎。

    如果患病的不是楠木,而是長安,自己又會如何?

    或者說不是長安,而是……【牧城】呢?

    李牧知道自己這次沒那麼平靜了,他有些疲憊,不想再置身事外。如果已經逃避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不然就在這裏,就在楠木城。

    看一眼自己本心的選擇。

    蘇合站起身來,將手裏磨好的草藥倒入壺中,卻看到那個身穿青衣的清秀少年,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胖狗趴伏在他的腳邊,將軟乎乎的肚子蓋在李牧的腳上。然後聳拉着耳朵,就這麼怔怔出神的看着自己。

    蘇合溫和的笑了笑,然後轉過身繼續安靜的煎藥。他很熟悉很熟悉這些事情,因爲他已經做了很久,久到已經忘記了……多久。

    李牧眼簾微微抖動,他並沒有睡。

    只是聽着門外呼嘯的秋風,和藥鋪裏面輕輕崩裂的乾草聲,眯着眼睛想起了以前的事。

    ——

    是長安,恰好也是春天。

    伴生書院中迎來了許多新的教習,有名滿京都的文人才子,有陛下派人從深山老林中揪出來的隱居老人。

    有孔武強健冷血幹練的將軍教官,也有……唐國的四位大家。

    伴生書院,一十三屋,從音律、古文到馬術、兵法。唐國爲這些年幼的伴生郎,傳聞中天資橫溢的天才們,準備好了世人難以想象的資源和修行環境。

    李牧作爲東城文道首名,自然是有資格挑選自己想要的課業。

    彼時恰好他的神識出了問題,所以他選擇了琴律,來想辦法消耗或是割裂自己越來越臌脹的神識。

    從楠木城裏被傳召回來的老琴師,帶着自己的徒弟從祀月國趕了回來。

    也是那時候,也是李牧第一次見到那個清秀乾淨的綠裙少女。

    【我叫許清雅,是谷老頭兒的弟子。】

    她是這麼說的,只對李牧,只對他一個人。

    李牧並不明白爲什麼許清雅在那麼多人裏,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明明自己坐的那麼偏僻,還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同桌。

    【師傅說陛下選定的孩子,會是很了不起的人。我很尊重師傅,也很尊重陛下,所以我一直覺得你們應該是那種驚才絕世的天才,也因此他老人家纔會被請來給你們上課。】

    許清雅看着學堂裏面七扭八歪,各自出神的年輕天才們,不自覺的眯起了眼睛。

    【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

    李牧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他卻能隱約感覺到少女言語中的譏諷和嘲弄。

    那個女生就坐在自己的身旁,默默的看着學堂裏面的“酒囊飯袋”們。

    像是看着……某種獵物一樣。

    這些獵物,一無所知,甚至還會對這個漂亮的獵人,投去各種各樣的目光。

    是無知和好奇?還是骯髒和調戲?

    李牧並不清楚,只希望不要把自己牽扯進去。

    一天接着一天,一日又是一日,從初春到夏至,從秋末到年關。

    老琴師教的很好,或者說他敷衍的毫無破綻。

    那老頭兒偶爾也會在課堂上走神,但轉念卻無奈的嘆了口氣。

    許清雅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冷漠的看着那些一無所知的伴生郎們。

    師徒二人離不開這裏,離不開長安。

    因爲那是陛下的旨意,也是杜首輔的安排。

    唐國將這些天資橫溢的少年們,當做珍寶一樣捧在手心。而許清雅卻自始至終覺得很難過,也很……不甘心。

    【人和人之間有高貴卑賤之分嗎?】

    【爲什麼會爲了這些無所事事,生於雲端的廢物們,捨棄掉一座城池的命運?】

    【他們是天才?】

    【什麼樣的天才?在富麗堂皇的宮廷中,在筆墨紙香的學堂裏,混混度日,不知人間疾苦的天才?】

    【他們……都是廢物啊。】

    許清雅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一切都很可笑,這一切都錯了。

    長安城不需要他們,這些廢物也不需要他們。楠木城……卻很需要。

    那些善良無辜的病人們,很需要。

    如果人真的有高貴低賤之分,那麼高貴的應該是人性中的善良和溫柔,低賤的是無知和自負。

    師傅在這個可笑的地方,陪着一幫可笑的天才們,進行一場可悲的遊戲。

    而這個遊戲的代價,是那些生不如死,無辜可憐的楠木城百姓們。

    多活一日,那些病人便多在煉獄中煎熬一日。而這些酒囊飯袋,就安於享樂的混過一日。

    【是師祖錯了,人都會錯的。】

    那日黃昏,綠裙少女通過一個小紙人得到了萬里之外的一條消息。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踉踉蹌蹌的笑出了聲。

    【師傅,都晚了啊。這個可笑的遊戲,我已經忍了很久很久了。】

    那天老琴師被召進了御書房裏。

    而那個乾淨漂亮的綠裙少女,將學堂裏高居在雲端的酒囊飯袋們冷漠地扯了下來,擰壞了他們的關節和腿腳,一個個的踩進了泥土之中。

    哀鴻遍野,只有李牧一人倖免。他看着滿地瘡痍,慢慢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了學堂,就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一樣。

    那個有着一雙很漂亮眼睛的少女,離開了長安,顧不上什麼天子震怒和師祖責備。

    她很悲傷,那天,在萬里之外的老城裏……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師弟。

    那個溫溫和和,笨手笨腳的自卑少年,死在了楠木城的某個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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