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行界普遍的定義上,並不是所謂的鬼物,而是那些和陰靈溝通的“養鬼修士”。
以鬼爲源,既飼鬼也食鬼。
而對於鬼修來說,除了和自己本命相連的鬼物外,最珍貴的東西,便是一個品質趨近完美的【殤魂絲】。
殤魂絲之於鬼修,可以相比成命劍之於劍修。
殤魂絲將鬼修和自己的鬼物相連,既是最靠譜的契約,也是最穩定的器皿。
一個鬼修能飼養多少隻鬼,其實並沒有清晰的界限。
只要鬼修自身足夠強大,殤魂絲足夠完整,便不會被自己飼養的鬼物反噬。
那麼在什麼情況下,鬼修會斬斷自己的殤魂絲,將自己的鬼物驅逐呢?
蘇合併不清楚,他看着自己手腕處的那縷紅繩,微微愣神,覺得好像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
一覺醒來,自己就又回到了楠木城。
只不過,自己還是……死了啊。
天空上的雲層有些微白,是夜色將盡,黎明不遠。
身穿黑衣的青年一個人坐在石階上,倚着藥鋪的木門,覺得自己屁股下的石板有些涼。
藥鋪門前的空地上,一排排紙人窸窸窣窣的散開,有說有笑的離開了這裏。
而蘇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就像是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一樣,陪着他們演了一場又一場的……戲。
這些傢伙,都是騙子啊。
蘇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騙了自己多久了,他都有些記不清了。
明明都是紙人,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騙着自己煎熬了這麼多年的廢藥。
蘇合嘆了口氣,將手裏的藥包打開。然後抓着那一捧灰黑色的粉末,怔怔出神地看着它們在自己的指尖流逝。
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蘇合有些不確定,是那個病嗎?
可又是什麼病?自己只是記性有些不好嗎?
蘇合皺眉苦思了很久很久,終於微微一愣,然後聳拉着眉毛無力的笑了笑:
“原來是累死的啊,這死法可有些太蠢了。”
是的,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切,那個……楠木城後來的故事。
——
在師傅和師姐離開之後,那個城裏唯一懂得醫術,被楠木城收養的少年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
他背起了一座看不見的山嶽,崩成了一根緊到極致的弦。
他將所有的壓力揹負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忘記了自己,眼中只有醫書、藥方和病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蘇合佝僂着身子,揹着巨大的藥筐,走在漫天飄零的大雪之中,走在刺骨的寒風裏。
楠木城的藥鋪中,燈火搖曳了無數個寒暑的深夜,或者說自始至終都沒有熄滅過。
就像他所承諾的,他傾盡了一切來守護自己的城池。
但諷刺的是,他自己卻沒有撐過寒冬,死在了某個夜晚的雪地裏。
像蘇合所說的,他自己真的只是……累死的而已。
許清雅留在楠木城的紙人將消息傳回了長安城,於是那個綠裙少女在那一天揍了很多人。
而楠木城的人們,也是一樣的悲傷。但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因爲那個時候,楠木城又一次的病了。
只不過這一次,再沒有從城外而來的老琴師和少女。
於是楠木城死了,所有的人,都無一倖免。
只留下了一個單薄的紙人飄蕩在空蕩蕩的城裏,漫無目的的迷茫着。
再後來,楠木城外來了個身穿道袍的怪人。
那怪人賦予了紙人行動的能力,然後瞭解了楠木城的故事。他沉吟片刻,決定在楠木城裏住下來。
他挑選了一個很大的山谷,然後修了很多個墳墓,將楠木城死去的病人們埋葬在了那裏。
可他對着這座死氣沉沉,陰風陣陣的鬼城,還是犯了難。
因爲他弄不清楚爲什麼自己通天的道術,也超度不了這城裏的冤魂們。
到底是多麼濃厚的怨氣才能將整個城池裏面的人們都困在了這裏?
怪人想不通,於是他折了幾個紙人,捉了幾個城裏的冤魂回來。
一問三不知,這些冤魂們就只是那麼看着自己。
怪人也倔了起來,折了一個又一個的紙人,將所有的冤魂都“救活”。
但……還是什麼都沒問出來。
怪人沉默了,他看着那些紙人們期盼的目光,覺得自己應該是被擺了一道。
城裏還有什麼東西,自己還沒有發現。而這些紙人,所牽掛的就是那個東西。
怪人辛辛苦苦找了三天,終於在一間破舊的藥鋪裏面,找到了一個微弱至極,破碎不堪的殘魂。
那是一個少年,看上去死了有一會兒了,但身上沒有絲毫的怨氣,不知道爲什麼沒有入輪迴。
怪人看着那個精神破碎的少年茫然的擺弄着藥鋪裏的瓶瓶罐罐,依靠本能一次又一次的煎藥,機械的重複着每一天的工作。
【原來不是怨氣,而是……執念。】
蘇合累死了,累的魂魄潰散,瀕臨破滅,入不了輪迴。
怪人沉默了很久,最終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將蘇合的殘魂聚攏在了一起,並用一縷殤魂絲溫養,然後使了個咒術。
【城裏的冤魂們,哪有什麼怨氣,只不過是放心不下而已。】
怪人詢問了城裏紙人的意見,然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拘靈符。
他的拘靈符,不止能困鎖鬼魂,也能溫養魂魄,屏蔽死氣。
他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演一場漫長的戲。
城裏的紙人們,都是戲的一部分。而戲的主角,就是那個魂魄潰散,茫然執拗的殘魂。
怪人不知道蘇合什麼時候能在戲裏聚齊魂魄,真正的清醒過來,或許要幾個寒暑,或許……永遠也不會。
但紙人們似乎並不在意,它們等得起。
怪人最終還是走了,那天他哭的很傷心,甚至有些直不腿軟。
不過倒不是感動,他在楠木城裏面留了幾大捆殤魂絲,來護住那些冤魂。
殤魂絲……真的很貴很貴,他只是簡單的心疼而已。
寒暑交替,日出日落。楠木城依舊安靜如初,像是從來都沒有變過。
只不過每當夜幕來臨,窸窸窣窣的紙人們,便會心照不宣的聚集在一間藥鋪之前,等待着某個小醫生的醒來。
蘇合每天做着無意義的事,被騙了很多年。
而城裏的紙人們,也就這樣,苦守在這座荒涼的老城之中。也陪着那個少年演了無數場……看不到盡頭的戲。
其實它們倒是也不那麼孤獨,至少冥店裏面還有彼此陪伴。
只不過那個一根筋的少年到底什麼時候能醒?
它們不清楚,但他們很有時間。不過其實就這樣演一輩子……也是不錯的。
楠木城,總要留些人守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