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路上荒唐人。
荒唐日夜荒唐樹,
荒唐的少了半句。
李牧想起自己在長安城帝經閣讀到過的某本古籍,有些悵然若失的倚在了破廟的石柱上。
“荒唐啊,荒唐。這種破事兒,怎麼就讓我們給碰上了?”
荒唐山來自哪裏?不知道。
荒唐山怎麼進去?不清楚。
荒唐山怎麼離開?這是個……有趣的問題。
李牧所看到的那本書裏,記載了大陸上許多的祕聞趣事,但對於荒唐山的描述,只有寥寥幾句話。
有一座荒唐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不知道在大陸上的哪裏。
不知道有沒有人從裏面出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進去過。
山中所行之事,極近荒唐。
萬物有跡可循,日月輪轉之間,自有天道所依。
但荒唐山裏,什麼都沒有。
也有道理,也有規律,但道理不是道理,規律也不是規律。
總之只有一句話可言:
【遵循本心,但也……別太遵循。】
李牧沉默無言,負起包裹,拾起來一根竹棍。
然後他向外走去,推開廟門,走了進來。
是的,走了進來。
從廟內向外走去,但最終還是……走了進來。
只不過他的位置和身體姿勢發生了變化,原本是面朝門外,但現在是面對石像。
李牧什麼都看不清,但也察覺到發生了什麼。
“這次是鬼打牆?”
“我覺得不是。”
第一句話是李牧說的,第二句話是李牧的聲音。
李牧擡眼,看向了那原本應該是半塌的石像。
他是有些意外,倒的確是沒想到石像也能口吐人言,而且和自己的聲音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鬼打牆,又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你不應該問我。”
“爲什麼?”
“因爲我是一具石像,沒有腦子,也沒有行動能力。我這輩子都會被供奉在廟中,不會有走出廟門的能力。”
“所以我問你鬼打牆是什麼,本就是一件荒唐的事?”
“嗯,沒道理?”
“有道理。”李牧平靜的點了點頭,然後他轉身繼續向門外走去。
不過結果沒有發生變化,他還是回到了廟內。
對面的石像發出了一陣笑聲,似乎正有些惡趣味的看着李牧。
李牧沉默,然後看向了石像:“怎麼出去?”
“你問我?”
“這是你的廟。”
“但不是我的門。”
“這又怎麼說?”李牧微微挑眉。
石像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養過豬嗎?”
“沒養過。”
“在一些村子裏會用石牆圍繞起來圈養豬,那也叫豬圈。豬圈裏面可能有一隻豬,也可能不止。但不管怎樣,豬就是豬,沒有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
“也許一到年關,它們就會被洗乾淨做成菜,然後擺在桌子上。那你覺得,豬圈是豬的豬圈,還是農家的豬圈呢?”
“我覺得……養豬挺累的。”李牧搖了搖頭。
石像愣了愣,然後認真的說道:
“做豬也挺累的。”
“豬圈和人間的寺廟,豬和被供奉起來的神明?”李牧微微沉默。
“你不覺得很像嗎?”石像說道:
“我和豬都被圈養在一個地方,只不過是豬圈和廟觀的區別。我喫香火,豬喫飼料。我給予人們祝福和心安,豬奉獻自己的軀殼。”
李牧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後說道:
“新的神明,其實不過是下一批豬崽子?”
石像微微沉默:“嗯……你理解的很對。”
“那……豬哥,現在還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李牧認真的說道。
“什麼?”
“你的豬圈有些破爛,我也不想做豬,所以我要怎麼才能出去?”
石像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迴應道:
“豬圈的門都開的,你自己走出去不就行了?”
“你在開玩笑嗎?我要是能出去,還能在這兒聽你墨跡這麼長一段話?”李牧閉着眼睛翻了個白眼。
“那有沒有可能是你不夠努力?”
“那有沒有可能是你的豬圈出了問題?”
石像無聲的笑了笑,然後說道:
“這是第二個有趣的話題。”
李牧微微一愣,擡頭問道:“什麼?”
“你出不去門,第一反應是門出了問題,但有沒有可能門其實沒有問題,而是你出了問題?”石像說道:
“人類好像大多數都是這樣,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事,總是先想着是不是問題本身有問題,是不是門有問題,是不是屋子有問題,最後纔會想到自己的身上。”
李牧安靜裏的一會兒,然後搖頭說道:
“你這話就有些片面了。”
“爲什麼?”
“因爲到現在爲止,我都不覺得自己有問題。”李牧回答的理所當然。
而石像聽聞此言,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是啊,哪怕到最後有的人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問題。有問題的可能是你,可能是我,甚至是整個世界,這的確是個很可笑也很無奈的事情。”
李牧點了點頭:“人族有句古話,不撞南牆不回頭。但其實很多人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願意試着繞過牆看看另一面的樣子。”
“是一葉障目?”
“也許是自欺欺人。”
“這種人很可憐嗎?”石像問道。
“或許是,但也可能很可恨。”
“那如果是你,你又能如何?”
李牧微微沉默,然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現在看不見。”
“嗯?”
“我看不見,所以我發現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聲音,像是潮水一樣淹沒了每個角落。它們有的很有趣,有的很無聊,它們像是落葉一樣紛飛而來,堵住了你的耳朵。”
“它們很吵,你沒有精力去一個個分辨。但其實或真或假並沒有那麼重要,你也沒有必要去叫醒那些被落葉堵塞住耳朵的人。”
“爲什麼?”
“因爲他們並不會因此感激你,他們習慣了被落葉堵住耳朵。哪怕當落葉腐爛,他們也最多隻會愣一下,然後找新的葉子堵住耳朵。”
李牧笑了笑:
“他們其實不是聽不到,只是想聽自己願意聽的聲音而已。”
石像依舊不解:“這又是爲什麼?”
“因爲他們沒有勇氣……自己種樹。”
石像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所以,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有自己的獨立的思考?”
“不是?”李牧卻搖了搖頭:
“我們能做到的只有時常掏掏耳朵,特別是在……你覺得自己已經獨立思考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