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好像已經死了挺久的。
可一個死人爲什麼要躲進一個普通人的家裏,還……浪費了如此多的藥材?
漢子坐在一旁,看着腳下破破爛爛的夜壺沉默不語。
而楊受成目不斜視,當漢子視線盯過來的時候就裝模作樣的吹起了口哨。
婦人溫和賢惠,將碗筷擺好之後就給那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喂着不知道是什麼成分的湯藥。
那個死了很久的黃毛丫頭也面不改色,一口一口滿臉天真無邪的喝着。
渾濁的藥水順着她半透明的身體流入口中,但只有少數留在了身體裏,大部分都灑在了地面上。
只不過除了李牧之外無人能夠察覺。
用人間的藥物,去醫治死人?倒的確是有些新奇。
和王莫言所想的不一樣,那丫頭從來不是身患絕症,而是早就死了。
李牧倚靠着暗紅色的木柱,看着這其樂融融的一家。
然後他微微側頭,看了眼端坐在一旁板着個臭臉,臉上寫滿了“我不合羣”的王莫言。
這小子倒是與生俱來的臭屁啊,不過好像也挺欠的,那被閉口修心的小半年應該把他憋壞了吧?
夜色漸深,燈火漸熄。
王莫言和楊受成被漢子趕回了他們的屋子,而那個黃毛丫頭陳姍姍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燭火搖曳,漢子忙活了一天有些疲倦,婦人幫他收好衣物然後吹滅了燈火,也沒再提及藥材的事情。
院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了李牧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李牧倒是想去看看王莫言和楊受成這自幼就不太對付……好像這麼說也不太對,是王莫言單方面不對付的兄弟到底是如何共處一室。
不過思索片刻,李牧還是搖了搖頭。
窺探別人的隱私自然不是君子所爲,但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院子裏面坐到天亮也太爲難自己了。
李牧略作猶豫,然後將視線……投向了那個黃毛丫頭的閨房。
月色漸晚,洛陽城裏颳起了一陣陣清涼的微風。
漫天的柳絮揚起,像雪花一樣融進了月色之中。
在院子的側廂房內,所有的物件都安穩如常。
李牧並沒有推門,而是比鬼魅還要平靜的穿門而入。
牀上幕簾灑落卻遮不住李牧的視線,非禮勿視並不適於現在的情況,而且他也的確什麼也沒看見。
牀上是空的,空無一人,沒有任何身影。
牀榻之上被褥擺放的整整齊齊,根本就沒有被打開過的樣子。
李牧微微挑眉,不過倒也並不算是很意外,畢竟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過鬼睡覺還要蓋被子的。
那黃毛丫頭又去了哪裏呢?
李牧微微思量,掃視了一圈空蕩蕩的屋子。
一覽無餘,絲毫不見鬼影。
銅鏡之內空無一物,房梁之上也沒有奇怪的東西,那麼應該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常見的納鬼之地了。
李牧沉默片刻,然後慢慢的伏低了身子向着牀榻之下看去。
陰影搖晃,溼氣瀰漫而出。
李牧在牀下的陰影裏,對上了……三雙灰白的眼睛。
是的,三雙各不相同,卻同樣死寂灰白的眼睛。
李牧抽了抽嘴角,倒是沒想到會給他來個這樣的驚喜。
第一雙眼睛是那個黃毛丫頭自己的眼睛,只不過面色慘白,渾身陰煞之氣。
第二雙眼睛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幼童,一樣的面色毫無生氣,陰煞之氣纏身。
而最詭異的,是最後一雙成人的眼睛,或者說是一個被黃毛丫頭抱在懷裏的……成人頭顱。
黃毛丫頭叫陳姍姍,她躲在牀榻之下抱着女子的頭顱,面色鐵青的喃喃自語。
而另一個幼童其實並不比她的樣貌好多少,只是爬伏在陳姍姍的背上,無力的垂下了頭顱。
三隻鬼彼此相互依偎,眼中自然也沒有李牧的影子。
而李牧在起初有些嚇了驚異之後,也靠近了牀榻,漸漸聽清楚了那丫頭在喃喃自語着什麼。
“孃親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他了,過了這麼久我終於找到他了。”
“你和妹妹可以瞑目了,我會做到答應過你們的事的。”
“只是我好冷啊,好累啊,有些支撐不住了。”
“孃親你們要等我,阿月很快就來……”
李牧微微挑眉,看着那個黃毛丫頭的氣息漸漸平穩然後閉上了眼睛。
這是厲鬼索命的發展?還是什麼有其他的意思?
爲什麼這個丫頭對王莫言一家人生稱自己叫陳姍姍,但此時卻叫自己阿月?
是乳名?還是說着姍姍代指的是三三,三個冤魂?
李牧想不清楚,那丫頭話也只說了一半。他現在的情況像是隻能旁觀的路人一樣,也不能把她從牀底撈出來然後逼問身份。
所以猶豫片刻,李牧還是仔細的看了牀下三隻鬼幾眼,然後搖了搖頭走出了屋子。
趁着天色未明,他想出去走一走。
去看看那個已經離開了長安城的星師陸雲崖,也想看看他來到洛陽到底想做些什麼。
但大門半掩,在李牧剛剛漂浮而出向着臺階之下邁出右腳的一剎那,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異動的聲音。
是楊受成,那個身穿黑袍總是愁眉苦臉的幼童。
他走出了屋門,然後向內小心翼翼的看了眼。
李牧透過門縫能看清楚某個白衣幼童早已經睡得昏天地暗,呈現出一個大字毫無形象的埋在被子裏面。
而藉着濛濛的月色,楊受成看了一眼對面緊閉的屋門,李牧正是從那裏剛剛出來。
李牧微挑眉頭,以爲這個深藏不露的幼童想要做些什麼,卻發現他在思索了片刻之後坐在了石階之上,然後從衣兜裏面掏出了幾根紅繩繼續咬着嘴脣擰來擰去。
嘖,還這真是挺……執拗的孩子啊。
但這麼一來,李牧也不打算再離開院子了。
畢竟幼童坐在門外,對面屋子裏面的三個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萬一發生了什麼事,自己雖然什麼也做不了,但也不想糊里糊塗的錯過。
月光漸漸昏暗,李牧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着楊受成磨蹭到了將近凌晨,終於繫好了紅繩,然後滿意的打了個哈欠走回了屋子裏面。
這一夜什麼都沒發生,雞鳴天亮,洛陽的第二日到來。
但李牧在院子裏面守了一夜,怪事還是發生了。
雞死了,不是王莫言家裏的雞,也沒有死在院子裏面。
而且是隻叫了一聲就死了。
隔壁的雞死狀極慘,脖頸被什麼東西撕扯而開,血被徹底的吸食殆盡。
李牧知道是誰做的,王莫言也清楚。
在那個丫頭走出門的那一刻,王莫言便已經眯起了眼睛。
陳姍姍對着王莫言笑了笑,牙齒間有一絲鮮紅。但好像下一刻她才意識到什麼,慌亂的轉過身抹了抹嘴角。
李牧微微挑眉,這算是疏忽?
還是……挑釁?